封刀(225)
哪怕赵冰蛾对赫连沉有千般考量,对方终究是血缘至亲,葬魂宫也是她如今安身立命所在,就算为了自己她也必须得去,更何况……
她压下心里呼之欲出的忐忑,跟着赫连御下山上马,往迷踪岭方向一骑绝尘。
此一去六十三天音信全无,当她再见色空是在思决谷战场上。
她戴着夜叉面具手持挽月弯刀混战人群,此时不是杀敌便是身死,赵冰蛾没多思考也没有犹豫,直到一把长剑架住她朝着黄山派大弟子脖颈割去的弯刀,一根玄铁长棍压在了她的肩头。
此情此景何等熟悉,然而这回提剑的道长招式绵长封死退路,肩上的长棍再不留力如负千钧,赵冰蛾手里的刀也没停住。
肩膀一沉让开长棍,赵冰蛾一刀迫开长剑回身直斩,刀刃与肉拳相撞,一股刚猛至极的内力在赵冰蛾经脉间炸开,她喉口一甜,血从面具下滴落。
江湖盛传色空的《浮屠拳经》深得佛门至刚至阳之道,赵冰蛾从来跟他打过,自然也无从领教,到今日可算是夙愿得偿。
可她并不高兴。
色空棍扫一片、拳劲逼人,端涯剑势成阵、结网无漏,他们两人一攻一守将赵冰蛾、赫连沉都牵扯在方寸之地,然而战场上最重要的就是速战速决。
赵冰蛾再度跟他们拳剑相接的时候,忍不住捏起嗓音出言冷刺:“臭道士,死秃驴,出家人就该在山寺安心念经,来搅和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作甚?六根不净,五蕴不空!”
色空依然是那句“阿弥陀佛”,端涯道长心细如发,闻言微微挑眉,本来要刺向赵冰蛾咽喉的一剑偏了开去,堪堪在她颈侧留下了一条浅口。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问话,战局就被赫连御带人打乱,众人各自为战,眨眼间就是咫尺天涯。
这一战打了三天三夜,最终是魔道三门六派最先退出战场,他们带来的精锐大半饮恨于此,白道却略占上风,再打下去最好的结局就是同归于尽,而他们谁都不想把一切都交待在这里。
思决谷此战邪不胜正,白道八大门派却因损伤并不十分高兴,魔道三门六派更是元气大伤,败走时就像夹起尾巴的狗,唯一算得上赢家的反而是一战扬名的葬魂宫。
作为魔道新势力,葬魂宫被首先推上战场力战白道联军,为三门六派争取机会,僵持了一日一夜不显败相,每个参战之人都手染鲜血,赫连沉、赵冰蛾武功高强,赫连御心狠手辣巧布陷阱,为众人忌惮。
三门六派死伤甚重,葬魂宫还犹有余力,不仅为其断后博得魔道声誉,宫主赫连沉还跟断水庄主谢重山一决高下,胜半招翻一局,威名大震,可见从此之后魔道的天即将风云倒转。
正邪先后撤出战场,只留下一部分人清理残局,赵冰蛾却没走。
她取下面具烧毁血衣,轻纱遮面,蓝衫猎猎,又变回了“何怜月”。赵冰蛾趁着夜色顺山道向下探查,寻找被魍魉门主拖住跳下断崖的色空。
和尚不好好念经,偏偏来这地方蹚浑水,真是脑子有病。赵冰蛾一边暗骂,一边仔细寻找,草木土石俱不放过,等到双手都被粗粝岩石磨掉了一层皮,才找到了魍魉门主头破血流的尸体和昏死过去的色空。
佛祖保佑,从这么高掉下来没活活把他摔死,反是让魍魉门主做了垫背救了色空一命。赵冰蛾长长地松了口气,这才惊觉一身大汗被风吹凉,冷得刺骨。
她看也不看那具尸体,走过去把色空背了起来,女子身量小力气也在连日大战和攀爬断崖时耗去了十之八九,赵冰蛾差点被压趴在地,好不容易背起他走动,额头又悬起满满的汗珠。
战场上还有正邪两人的清理尸体,赵冰蛾不敢贸然联系人,又见夜寒风大,只好背着色空找山洞栖身暂避。周围没有溪涧,她来回跑了三趟收集了一点露水,一半小心倒进色空嘴里,一半又沾湿布片去擦他伤口上的血污。
色空伤得重,赵冰蛾有心用长生蛊给他续命,却又担心他承受不住蛊毒的霸道,只好拿真气为他护住心脉,希望这人能快点醒过来,好歹能自行调息。
折腾到丑时,色空终于醒了,他发出一声闷哼,头脑浑噩,眼前发花,好不容易看清是赵冰蛾,忽然一手把她推了个趔趄。
哪怕透过衣物,赵冰蛾也感觉到他手掌滚烫,脸上腾起不正常的潮红,就连眼睛也润了水,狼狈得浑然不见平常清静支持的模样。
魍魉门走魅惑交合之道,里面阴盛阳衰,练的也是狐媚夺命的淫邪功夫,身为门主一颦一笑更是勾人,武功走惑心偷袭的路子,许多意志坚定之人都免不得恍惚片刻,而交战时一刹便是生死之别。
魍魉门主凭着此功在战场上杀了不少白道中人,正觉扬眉吐气,回头却见自己的门人被这和尚打杀得所剩无几,亲身上阵竟也不低,连半分动容也不见,她又恨又怒,眼见大势已去,索性以命换命,扯住色空跳下断崖,定要这和尚做魍魉门的垫背。
可惜先一步头破血流的人,却是她自己,临终之际魍魉门主仍是不甘心,拼尽最后一口气在色空耳边施展了“魅音”——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行弗动,心已乱,食色性,何所戒?五蕴不空,六根不净,出世入世,阿弥陀佛。乱其为,动其性,好佛爷,俗世也!”
阴阳交合,食色性也;动心忍性,存理灭欲。
色空当时已经重伤,心神难免失守,昏迷时尚且还好,一旦醒来便是内息紊乱,阳刚真气在丹田乱窜,迅速流贯奇经八脉,兼之赵冰蛾练得至阴极寒之功,在此时更如冰火碰撞,要么相斥,要么相容。
乱走真气险些把他血管都撑爆,色空额头手背青筋毕露,他勉强保住一线清明推开赵冰蛾,粗喘道:“我、我不妙,你快走!”
赵冰蛾虽然未经人事,见过的腌臜迷乱却不少,她看到色空这样子,再思及魍魉门,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心神失守,至阳真气被魅音挑动,于丹田经脉乱走,最好的下场是走火入魔,再惨一点是能当场心脉断裂暴毙。
若是去找端涯,以静心冷欲的《无极功》内力为色空梳理真气,当是能有惊无险地渡过此劫,可惜端涯为护白道众人不得不先行退走,最快回来也得明日一早,色空哪里等得了?
“我带你去找端涯……”赵冰蛾一咬牙,聚寒气于掌落在色空胸前大穴,冰寒内力几乎将其胸膛凝上一层白霜,然而又很快融化成水,湿透本来就褴褛破烂的僧袍。
滚烫的手抓住她的腕子,用力将赵冰蛾扯下来,两唇相对,赵冰蛾还没回神就再度被推开,但闻“咔嚓”两声,色空卸了自己一臂一腿,瘫倒在地,咬牙对她道:“走……”
赵冰蛾被他推得后背撞上岩壁,疼痛叫她清醒,眼里所见却让她心乱。
她走了,他就会死。
她喜欢他,并不想他死。
“……和尚,你看我,是谁?”赵冰蛾在他面前蹲下,冰凉双手捧着他滚烫的脸,强迫他看向自己。
色空两眼已经发红,他本能地抓住赵冰蛾的手腕,又强迫自己松开,喃喃道:“何施主……”
他的话没说完,赵冰蛾已经咬破舌尖,带着血气的吻印了下来。
血腥气刺激了此刻神智,色空神智沉沦之前,对她断断续续地说:“阿弥……陀佛……不,不可……”
赵冰蛾不说话,一把将他按在了地上,心道:“去你娘的阿弥陀佛!”
第二天一早,东方刚刚露出鱼肚白,端涯道长就带人找到了崖下。
那个时候事出突然,大家都说色空没活路了,端涯道长有心去救,却被各种事情绊住,忙活了一夜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带上几个无相寺僧人就下断崖寻人,活要见人,死也得见尸。
他们找到了魍魉门主的尸体,却不见色空,心下略定,沿着血迹一路寻找,正好看到赵冰蛾背着色空手脚并用地爬上山路。
“何姑娘!”端涯道长愣了一下,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何怜月”,巧合得让先前疑虑更深了些,只是他为人谨慎,并没露出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