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名远播的大佞臣原来是个美强惨(99)
珠帘后传来杯盏落地的声音。
崔嘉跪地,不敢抬头分毫,耳听珠帘拨开的琳琅响动,再度抬眸的时候,看到珠帘后的天子赤着双脚,披散着发丝,早朝的明黄暗龙纹袍着了一半便掀帘而出。
“你说什么?”
崔嘉连忙低头道,“臣说秦王窝藏钦犯,偷梁换柱,欺君罔上,其心可诛也!”
天子皱着眉头不耐道,“上一句。”
崔嘉犹疑道,“赵嫣未死。”
崔嘉眼盯着脚尖,头顶上方没了动静。
不知道跪了多久,他听到年轻天子的声音,“你再说一遍?”
崔嘉便道,“赵嫣未死。”他将手中的密折捧了起来,密折中详尽表述他巧遇赵嫣的种种情形,以及言辞委婉的邀功之意。
楚钰打开密折,一字字看过去,目光落在最后“与秦王殿下情状甚密”九个字上,手指将密折揉皱成一团。
昏灯映着年轻天子俊美的容貌,有那么一瞬间崔嘉仿佛在这位陛下身上看到了先帝阴鸷孤桀的影子。
“此事莫再外传,若有他人知道,崔家一门想必也没有多少时日了。”
崔嘉背上冷汗迭出,俯首道,“臣遵旨。”
待崔嘉离宫,朱旻盛从帘后行出,躬身道,“陛下,马上就要早朝了。”
楚钰看了朱旻盛一眼,“方才崔嘉所言,你可听见了?”
朱旻盛道,“老奴确实听见了。”
楚钰道,“拟旨翟升崔嘉,户部可有空职?”
朱旻盛道,“有。”
楚钰道,“你酌情安排。”
朱旻盛道,“陛下何故翟升崔嘉?”
楚钰看了朱旻盛道,“大监何意。”
朱旻盛道,“依老奴愚见,崔嘉为人记仇不记恩,养着这样的狗,早晚要被反咬一口。”
楚钰眼中落进两簇灯花,“他姓崔。”
朱旻盛叹息。
楚钰喃喃道,“十一没有死,朕要接他回来。”
朱旻盛眼含悲悯道,“陛下想做什么就去做吧,这天下不是负累,您是九五至尊。”
楚钰的案前有一幅美人图。
那美人玉臂生辉,顾盼有姿,裙裾飞扬,细腰蹁跹,五官像极了一个人。
楚钰看了身后帘帷中服侍的两名因为不慎听到惊天密闻而瑟瑟发抖的宫女子一眼,冷漠道,“手脚干净些,别见了血。”
朱旻盛道,“奴才遵旨。”
只可怜了两名如花似玉的女子。
第一百六十六章
西北军最后一批军队携伤员从冀州赤江对岸启程。
因有伤兵行途沿缓。
赵茗自那日之后再未与楚钦说过话。
他就像一个即将被抢走心爱之物的孩子,赵嫣若是离开他的视线之内便开始焦躁不安,于是赵嫣只能与他在同一辆马车。
马车由福宝驾着,赵嫣已经停了近一个月的药,也不知是心情的缘故亦或是回光返照,这副破败的身子已很少出现吐血与咳嗽的症状。福宝暗自希望是前者,秦王殿下手书此时也不知是否已至岭南。
岭南相郡。
红花楹正盛,院落中的黑白棋盘已多日无人问津,于沉寂的黑夜中蒙上一层清灰。
刘燕卿立在窗柩前,天际有信鹰破云而来。
歇在窗柩前伸长的枯枝上。
刘燕卿伸手从信鹰脚下摘下手书打开细瞧,唇瓣微勾,细长的丹凤眼眯起。
这是秦王求药的手书。
秦王信中言辞恳切,愿付出任何代价。
赵嫣离开岭南已有四五个月。
四五个月内山河覆地翻天,破碎的土地归于平静,血火重歇,皇帝仍旧是皇帝,天下仍旧是他楚家的天下。
刘燕卿叹息。
他这一手精心的谋划全然付诸一炬,有这手段的除了赵嫣还有什么人?
棋逢对手,当浮一大白也。
秦王最后一批军队已经回撤西北,此时路程当行一半,这时候收到求药的手书,只能说明赵嫣此时还与秦王在一处。
明知道自己只有三个月的时间,却还肯和他去西北?
宁愿埋骨西北也不愿回岭南苟且活着?
刘燕卿仰头看着天际的弯月。
赵长宁,他可真是越来越喜欢了。
刘府的小厮来报,“大人,京城有旨意过来。”
刘燕卿蹙眉,心中已隐约有猜测成形。
京城传旨的官员风尘仆仆带来金銮殿上的旨意,命刘燕卿“岭南水患已解,择日回京述职。”
刘燕卿跪地接旨,并好生招待京城来的官员。
依照皇帝当时被算计的怒火,不出意外,刘燕卿这辈子都外放岭南了,而今召他回京,必定是刘燕卿所担心的意外发生。
什么意外能让皇帝召他这个眼中刺回京?
赵嫣的身份暴露了。
若小皇帝知道赵嫣未死,第一个怀疑的人便是他,甚至也许会怀疑到秦王身上。
所以小皇帝以述职为由召他回京,意图秋后算账。
治水功臣如何杀?
秦王那边,小皇帝又会有什么动作?
刘燕卿闭目,他看起来仍旧像一个不修边幅的书生,青布袖袍下却掩藏着一双翻覆云雨的手。
第二日,刘燕卿与传旨的诸位大人同行回京述职。
相郡沿途送行的百姓人山人海,有人跪在路边磕头,“若非刘大人治理了水患,我们一家哪里能过上好日子?”也有人道,“园子的菜将有收成,还准备送去大人府上,怎么突然就要离开?”
百姓难得遇到好官,但看刘燕卿离开岭南时候的马车便知是两袖清风的人物,在相郡做太守的人高升时候,哪一个不是搜罗满箱的金银财宝?而刘大人离开的时候除了些药材,什么都没有。
百姓们便想到了刘大人府上凶悍病重的妻子。
热情的百姓在人群中喊,“大人高升,刘夫人病情在京城必定能治。”
刘燕卿弯了弯眉眼,这刘夫人三个字听起来格外顺耳。
同行的官员俨然被这十里送行的场景震撼,叹息道,“刘大人在岭南可真是深得民心。”
刘燕卿道,“不敢当。”
官员遂道,“大人此行治水有功,必定高升。”
所有人都以为刘燕卿会高升,而只有刘燕卿自己知道回京之后会面对什么。
他倒也不见急躁,年轻的天子在他眼中始终是个喜怒无常的孩子。
赵长宁,希望在京城重遇的时候,你不会后悔当初离开岭南。
永历五年初,刘燕卿治水有功被调职回京,离开岭南当日百姓送行十里,哭泣与跪谢者皆有之,此情此景空前绝后。
岭南自刘燕卿走后数十年未有水患,当地百姓甚至为之设庙供奉,终年香火常盛。刘燕卿这样的人,只要他认真想做什么事便一定能做成,可惜这世上太无趣,鲜少有他能起心思的人或物。
赵嫣这一生第一次距西北一步之遥。
被风沙侵袭的界碑,辽阔的天空有翱翔的鹰。
西北军欢呼起来。
赵嫣下了马车,摘下斗笠,手指攥紧衣袖。
他看到与京城截然不同的景象。
远处有土黄色的沙丘。
沙丘上的商旅与骆驼在广袤的天地中凝成漆黑的一点,在西北的天与地融为一体。
荒漠尽头是堆琼积玉的雪山,山尖松枝挂着皎洁碎雪,像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女子。
冬日的阳光下雾蔼骤散,枯林中的小貂毛绒绒地滚作一团,抖落一身的白。
“叮铃一一”
山间传来声响,清脆如筝音。
像划破清晨的第一缕日光,又像投入平静秋湖中的石子。
赵嫣回头问道,“那是什么声?”
楚钦笑了,“那是驼铃声。”
漫长的旅途中帮助归家的商人排遣寂寞,祈求平安的驼铃声。
在家中等候的亲人远远听声,便知游子归来。
赵嫣有些茫然地想着,能埋骨在这样的地方,上天也不算苛待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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