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名远播的大佞臣原来是个美强惨(54)
雪衬的天光乍亮,北风卷起枯黄的草叶,书案前的烛火燃尽。
刘燕卿从书案前站了起来,眼中能窥见血丝,颇有些不修边幅。
狼毫置于新砚上,笔尖墨迹尚新。
书案前的三封拓了刘府印章的信,已各自有它的去处。
连日来赵嫣又做一场昏沉的噩梦。
京城的雪未停歇,院中的青苔覆上厚厚的银白,高俊的枯枝“吱呀”一声被积雪的重量压至骤断。
赵嫣醒过来的时候,看到刘燕卿有些憔悴的脸。
刘燕卿向来云淡风轻,他跟着赵嫣这些年赵嫣从未见过他眼带血丝,胡子拉碴的模样。
“刘燕卿。你怎么了?”
刘燕卿抓赵嫣的手,“赵长宁!”
赵嫣低叹,“我想去看看雪,你抱我去院子里,好不好?”
刘燕卿沉默着将赵嫣抱出了院子,院中的雪簌簌而落,他们在屋檐下,屋檐的积雪透着惨烈的白。
刘燕卿抱着赵嫣将他放在廊下的长阶上,让他倚靠着自己肩膀。
长阶外一树红梅灼灼如火,红蕊坠在深雪中,像一蕖红泪。
雪花落满了赵嫣的眉睫,四散的发上有星星点点的白。
“赵长宁,你这一生可值得?”
赵嫣倚在他肩侧,声音很低,“没有什么值不值得。”
他身上的药香越来越重,说话时候呵出的气息都带着草药的味道,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我最想不透的事,是你。”刘燕卿摇头道。
他手中握着几页残卷想了一整夜,都没有想明白赵嫣搭上自己的前程、尊严和性命甚至是身后名,所求为何?
每个人活在世上都有自己堪不破的事。
就像宁王到死都想不明白他不是输在了嫡庶之争上,就像刘燕卿从未看透过赵嫣,就像赵嫣直到如今都想不明白,他是怎么兜兜转转又回到原地的。
赵嫣猛烈地咳起来。
刘燕卿细致地拿丝帕拭干净他唇瓣的血迹。
赵嫣生生咽下了喉间铁锈一样的血腥味。
赵嫣天生不喜逃避,哪怕遭逢了泼天大难,也都是直面刀尖。
若有想不透的事,便日日去想,夜夜思虑,把自己磋磨形销骨立,撞了南墙也不肯回头。
这样的人总是命苦,忧心太重,牵挂太多,就像崩紧的弦,总有弦断的一天。
刘燕卿细长的手指拂开了落在赵嫣发上的雪花。
“我是不是等不到见他了?”
刘燕卿知道赵嫣问的是谁。
“西北大军前几日已从西北班师,需要两个月才能回来。赵嫣,不要等他了。”
赵嫣咳嗽了两声,双目沉沉看着飞扬的雪,短促笑了声,“老天从未厚待过赵长宁。”
赵嫣少年时候懵懂热切,不知情为何物的时候被先帝一手砸的七零八落,从此情爱在他这里便是杀人的刀刃。
他对秦王与其说是什么情爱,倒更像绝境中的人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的草。
那个时候你和他要什么都愿意给。
这样的悲哀却无人洞悉。
很早以前赵嫣就想过他会死。
他生于赵家,长于崔家,后来入了翰林院,从翰林院至内阁,从内阁至大理寺的牢狱,从牢狱至刘府中,像候鸟一样迁徙过一个又一个的地方,终于挥不动翅了。
他太累了,羽翅上都是风霜割裂的伤。
他的手伸出去,冰凉的雪落在了指尖,却没有融化。
他的温度,已经低到连雪花都融化不了的地步了吗?
“刘燕卿,我等不到他了。”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着一件极为平常的事。
刘燕卿替他圈紧了绣着金线的衣裳,“那就不等了。”
“好啊,那便不等了。”
赵嫣笑了笑。
他这一生最后一刻为赵长宁所争取的一点希冀,终究还是不能实现。
“你陪我看看雪吧。”
雪花纷扬,红梅簌簌,鸟雀惊飞,抖落一身的雪。
怀中人温度渐渐薄冷,沉沉闭上了双目。
福宝过来的时候,刘燕卿轻轻“嘘”了一声。
坠满雪花的竹伞斜置在青阶上。
正红官袍的青年象牙一般白的面上带着温柔的情意,“他睡着了。”
第九十二章
京城边驿接待了一位年轻将官。
单人单骑从西北而来,昼夜不停十数日,所幸有一匹良驹。
他本是来边驿换马,而边驿的最后一匹马被信使半个时辰前换走,遂无马可换。
年轻将官一路风尘仆仆,生一张俊美的脸孔。
一双眼睛看人的时候像出鞘的兵刃,与京城温文富贵的景象格格不入,腰间坠一柄弯刀。
京城的公子们视佩刀为装饰,镶满了宝石和翡翠。
而真正杀人的刀是没有缀物的,因杀人太多而显得刀锋凌利,光华夺目。
因此许多边驿官员敬畏有余,不敢上前搭话。
京城边驿是四通八达之地,往来诸方皆是食宿经过的官员或信差,三三两两作团,时有互通消息。
“那赵嫣听说病重,活不过这几日了。”
“此话当真?”
“京城上下都传开了。”
“姓赵的若是当真死了,朝廷也算是除了一大患。最欢喜的是这京城的百姓。”
“奸佞一死,我朝上下风气当正。”
“本以为大赦天下,还能借着这道旨意保住性命,谁知道老天开眼了。”
“当年高中,先帝钦点状元,那是何等的风光与荣膺,如今沦为草芥,听说前几日还有百姓还去刘府门前泼了红漆,刘大人这几日出门只怕都有人扔他菜叶子。去刘府给赵嫣看过病的大夫出了刘府的大门便为千夫所指。”
“赵嫣若踏出刘府一步,只怕要被百姓活撕了。”
“何止,那赵嫣朝廷上得罪的人数不胜数,要不是人在刘府,又快断了气,等着落井下石的官员能从刘府排出午门去。”
“刘大人又何必接这烫手山芋。”
“这判决下来,不是在刘府就是在别处。也是刘大人与他曾是同僚,落在别个手里,那赵嫣是床上侍奉先帝起家的,又生的这副模样,少不得死前受一番羞辱折磨。”
至于是什么羞辱折磨,几位青袍官员心照不宣的笑起来。
“也是可怜。”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年轻将官几欲捏碎手中的刀。
青袍官员正交头接耳,便见一高大俊美的将官几步过来,盯着他们问道,“赵嫣病重?”
他身上气势太盛,又比寻常军人多几分尊贵,几人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青袍官员遂小心道,“当真,刘府的大夫都说了,药石罔效,就在这两日了。”
“若让我再听到大楚的官员妄议国事,几位这身官袍穿不长久。”
一顶妄议国事的罪名扣下来,这几名官员尚还不知自己九死一生,侥幸捡回了一条性命。
那年轻将官后退了两步,并不欲与他们过多纠缠,脚步匆匆,翻身上马,直往东南刘府方向而去。
时日长久的行路,即便是乌追这样的举世良驹仍然有些力不从心。
然而它的马蹄没有一丝一毫的慢下来。
它的主人让他快些,再快些。
马声嘶鸣,马蹄踏雪奔袭。
漫漫漆黑长路,沿途经十里荒亭,穿过无人的旷野,过一道道九曲廊桥。
楚钦勒紧了手中的缰绳,风声过耳长啸,碎雪凝落在他的眉睫与冠发之上。
十里亭分开遥遥无期,谁能料到竟是永别?
赵长宁手捧金刀,长亭送别的模样分明还在昨日。
“赵大人来做什么?”
“我来送行。”
“送何人?可是赵茗?”
“也来送殿下。”
“赵长宁,西北和京城全然是两个天地,芸芸众生各自有不同的活法。”
“只怕我这一生都踏不出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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