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名远播的大佞臣原来是个美强惨(69)
自古武官重义,文官重名,百姓重衣食,皇家重权力。
楚钰冷眼看着朝堂上的明争暗斗,心知漠河十五洲收复,突厥人不足为惧。
一个手握重兵且民间声威正盛的将军之于再无边患的朝廷已然弊端大于利益。
更何况秦王不只是将军,他是皇室血脉。
荣家递过来了刀,小心翼翼地试探皇帝是否会接。
夜未明朗,宫灯影绰。
宣帝合上了手中最后一封折子,朱红御笔摊在一侧。
朱旻盛立在他身侧躬身磨砚,拂尘顺着窗柩透进的风轻微晃动。
宣帝忽而问道,“秦王待朕如何?”
朱旻盛垂首道,“小周山大火秦王殿下拼死护驾,奴才拙见,是以命相护。”
楚钰笑了声。
他的皇叔当初在小周山护着的,是他这个皇帝,还是骊妃的儿子?
小周山以命相护的,还有一个十一。
朱旻盛听道宣帝道,“朕想去书阁看看。”
朱旻盛知道皇帝说的书阁在何处。他躬身随侍,手中提一盏灯火,灯火照亮沉夜。
楚钰推开了书阁厚重的高门,赵家抄家后的珍本均列其内,楚钰往角落里看去,只见蛛网横生,吃土厚重,一卷孤本残页为风卷落,呛起阵阵烟尘。
不禁大怒道,“为何无人来清扫?”
朱旻盛忙道,“是奴才管教不严,想必后来陛下不曾来此,宫人有所懈怠,奴才领罪。”
楚钰弯下腰,捡起孤本残页,端凝泛黄的字迹,呼吸有些急促。
赵嫣活着的时候被踩进泥里,如今赵嫣死了,他的书也跟着死去。
昔日放纵于温柔富贵乡,不知熬干多少女人眼泪的荣三公子,如今连亲自迈下他的床榻也做不到。
荣颖并不像荣昇所忧虑般情绪激动,举止失常。
他清醒后似平静接受事实,由着荣家的下人抱他坐上木椅,以后这木椅便成了他的双腿,宽大绣着牡丹花的袍摆撂下来,一张俊俏又苍白的脸上神情仍旧骄矜贵气。
荣家如今已不需要他了。
荣昌海虽顾虑到他的感受并未直言,荣家新收一名义子的消息却周折传进了他的耳中。
荣颖知道自己已成废棋,所有经他手过的桩桩件件,日后也将要经别人之手。
他的生父对他物尽其用到极致,荣家三公子伤重的消息张扬到天下皆知。
荣颖垂着眼睫,淡淡抿了口清酒。
绮玉在他身侧半蹲着,细致地揉捏他的膝盖,一旁的炭火在炉内正盛着火苗,青色的玉砖上有拖行后的血气和腥味,室外有凄惨的哀嚎声。荣颖一双桃花眼中点进跳跃的火焰,漫不经心地问道,“人死了没?”
绮玉道,“已经死了。”这已是荣颖出事以来杖毙的第五个人。有时也许是健全的双腿刺到了荣颖的眼,有时或是暗地说了不中听的话,这一次是将荣颖小心翼翼收着的玉扳指摔出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荣颖清醒后性情更加残虐,捉摸不透,即便绮玉长久侍奉于他,相比从前也惶恐不已,战战兢兢。
“活的像阴暗的蝼蚁一样,却为什么不肯去死?”
荣颖问道。
他像是在说院落中被杖毙的男人,又像是在自嘲,话音融化入风声,绮玉垂眸低声答道“也许有所眷恋,亦或有所不甘。”
荣颖道,“有何眷恋,有何不甘?”
绮玉道,“眷恋至亲至爱,不甘任人鱼肉,心怀希冀,以为多活一天明日便会好过今日,所以不肯轻易死去。”
荣颖竟是笑了,眼中笑出了泪。
“原来如此。”
荣三公子一事只是一个引子。
楚钦受宫中私召一见时,便知道陛下接过了荣家递来的刀。
陛下如今羽翼已丰,边患悉平,以后这样的打压将会与日俱增,直到手中的西北兵权被盘剥殆尽。
楚钦冷笑,实不必如此殚精竭虑。
他的目光落在腰间的虎符上,眼底似有风云涌动。
第一百一十六章
朱旻盛身着花莽红衣,声音略有些尖细,却并不刺耳。
“秦王殿下,陛下有请。”
楚钦于正殿外候召,随朱旻盛绕过长廊入正殿,两排珠帘如碎云,宫娥垂首出入再添新香,寂寂寒冬中殿内暖如草长莺飞的春日。
诸人退下后,正殿内便只剩这君臣二人。
楚钦跪叩行礼,楚钰在龙案后打量,见秦王今日未着甲胄,一袭玄色暗纹锦服,玉冠束发,眉目沉沉,如同出鞘的刀和利剑。他这皇叔的模样同高祖皇帝生的极像,一举一动都带刃光。
楚钰将案前累叠参奏的折子摊开,“皇叔如何给荣家一个交代?”
楚钦跪姿端正,双手捧起玄铁兵符将之高举于上方,句句掷地有声,“若陛下肯将手中起居注残篇公诸于史,臣愿交出兵权,亲自去荣府负荆请罪!”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年轻天子终于面露震惊之色,或许连荣昌海那只老狐狸都不曾料到,秦王如此轻易肯交出兵权。无论是荣家抑或是楚钰,都已准备好打一场十年不见刀光的血战。孰料到血战未始,对方却已弃械。
楚钰站起,“皇叔此话当真?”
楚钦跪立,“臣无虚言。”
正殿内忽为死寂的沉默裹覆,风声透窗侵袭,黑云翻卷,雨雪破云而出。
楚钰声音嘶哑如同被寒风割裂了咽喉,“皇叔同赵嫣是何关系?”
楚钦敛目藏住眼中的情思,“是臣性命相托之人。”
楚钰冷声道,“关于起居注之事,皇叔何时知情?”
楚钦恭敬答,“从大理寺卿程沐处得一手稿。”
楚钰挑刺,“何时?”
楚钦滴水不漏,“臣未归京,由秦王府旧人入翰林院转交。”
楚钰冷笑,“当年先帝同赵嫣诸事,皇叔又何时知?”
楚钦如实道,“早些时候先帝身边的大监常平与臣透过口风,臣顺着蛛丝马迹查出了些东西。”
楚钰遂又问,“十一一事何以瞒朕?”
半晌,楚钰听到阶下跪着的秦王叹息声,他似乎对楚钰知道十一之事并不惊讶,“臣不过随他所愿罢了。”
楚钰终于道,“皇叔且退下吧,此事朕心中已有计较。”
秦王早已知赵嫣诸事,且与赵嫣有私。
嫉妒像是焚烧的野火灼伤皮肉,寸寸撕裂心脏。赵嫣已经死了,却阴魂不散,日日折磨使他不得安宁。
鼻尖嗅到的云苓香气,让天子暴怒掀翻香炉,后又茫然立于一地香灰之上,在这满室的幽香中罕见露出仓皇无措的神情。
皇宫星夜密诏杨太傅等诸辅政大臣。
六位辅政老臣以杨太傅为首,历经三代帝王,均是朝堂之上翻云覆雨的人物,见到起居注残页上寥寥百字到底唏嘘不已,其中一位乃当世之大儒,“老臣还记得翰林院的林汾如何对他这唯一的弟子赞不绝口。”
便有另一位正红朱袍的老大人接话叹息,“当年琼林宴上状元郎的风采,已多年无人可与之比肩。”
建安十五年的琼林宴上,赵长宁一袭官袍,连当时已经嫁作人妇的高祖皇帝之女信阳公主都一见倾心,痴迷不已,笑道,“若我晚生十年,当与他生一段缘分。”
此不过坊间风闻的一段轶事,却依稀能窥见当年赵嫣新科登第的卓然风采。
杨太傅盯着书页上的黑白文字,连叹三声,“可惜,可惜,实在是可惜啊!”
当年种种除这一干老臣,已无人再知,便是杨太傅,当年也曾动过将之收入杨府为婿的念头,只不过还未过一年便流言四起,之后赵嫣入内阁,同陆家一众为伍,声威日盛,手段暴虐,人皆道他自甘堕落,谁能想到陆家最后栽于他手,赵嫣身为内阁首辅,作恶无数,原来皆有因由。
“太傅不知,当初朕小周山出事,双目失明,秦王将朕交托于人,救了朕的……”楚钰声音顿了顿,“也是赵嫣。”
众皆错愕,不知内里还有这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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