怂怂[快穿](204)
左相之子是在丞相府中长大的,绫罗绸缎簇拥着,何曾见过这种架势?真瞧见了,当真是双股战战,进个城门也踌躇万分。终于鼓足勇气进去之后,见了顾黎面,张嘴便道:“顾将军,我朝向来讲究以礼相待——”
将军冷冰冰的,淡淡道:“这样的话,大人大可与胡兵说去。”
左相之子连连摇头。
“茹毛饮血之人,与他们能有何好说?然我们乃是泱泱大国,自然应有大国气度礼节,如此残暴、不近人情,恐怕将来写进史书中,对将军下笔时,亦不会是百世流芳啊。”
顾黎神色仍旧没变,道:“顾某不求千古留名。”
左相之子蹙蹙眉,欲要再说,忽的听见外头一阵响。紧接着,杜云停并几个暗卫一并进来,将一小堆人头提在手里,张嘴便道:“将军,领赏!”
左相之子眼前一黑。
方才瞧见的那些,都还是远远挂在城墙上的。如今这一堆,却是新鲜的,从他身边过时,血液都溅在了他脸上……
他瞧见那模样,偏偏有个暗卫撞了他一下,几乎把那东西糊他面上。左相之子闻到扑鼻的血腥气,胃里头翻涌了又翻涌,脸色发白,终于一低头——
哇一声,吐了。
“呕!!”
第129章 金屋(九)
在场武官也不干别的了, 齐齐往边儿上一站,看他笑话。左相之子终于把腰直起来时, 对上这里一溜武官的眼,居然有些抬不起头。
和他们计较什么?他们都是一帮子没上过学没念过四书五经的,就知道耍枪弄棒……
他在心中与自己说了好几遍,方才舒坦了些。这才扭头, 瞥了一眼刚刚从他身边过去的暗卫,这一眼, 他从里头看见了个挺醒目的, 模样和别的全然不同。瞧着白皙秀气,不怎么像个暗卫, 倒像是身边伺候着给唱小曲的。
只是周身气度不是小倌似的柔媚,眼睛清透的很, 跟两泓山泉一样。左相之子与宫七见过几面,一看便知, 这就是自己府里头安插来的内应。
他盯着这内应,目光里头飞快地掠过一丝志在必得。
战场不比府中清净自在, 时时刻刻都把头挂在裤腰带上。左相之子并不亲自上阵, 说是要研究战术, 便独自待在大帐里稳固后方。他在营帐中转了转, 忽的听见外头有声响, 是顾黎的声儿。
“今日还是待在帐里。”
与他说话的人并不同意,“我要跟着将军去。”
将军道:“只怕不妥。”
“如何不妥?”那人固执的很,丝毫不肯让步, “我自然该跟着将军去……”
左相之子听着声,慢慢把帐帘子掀起来一点。他从那缝隙里头看见了那张内应的脸,顾黎面对面站着与人说话,他看不清神色,只瞧见一只手扶了上来,在小暗卫的脑后摸了摸。
声音渐渐小了,听不清了。左相之子坐回帐中,心中却明白,自己这枚棋子安排的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成功。
军中日子苦的很,吃的是行军的糙粮,干巴巴的硬馒头。平日里锦衣玉食惯了,左相之子还当真没吃过这些,第一次啃牙几乎要咯掉。
他把馒头一撂,满面雷霆:“怎么就给我吃这个?”
来送饭的士兵吭吭哧哧,解释:“大人,将军也吃这个——”
左相之子全然不信。顾黎是这军中首领,如何会也吃这个?他愤愤然起身,二话不说便去掀开顾黎大帐,欲要看个分明。这么一看,将军当真坐在帐子里,手中拿着个与他一般冷硬无二的冷馒头,瞥过来,沉沉道:“陈大人来,是有何事?”
左相之子也不傻,若是他逮到了顾黎与他吃的不一样,那自然有的说;可这会儿他没逮到,男人手里头跟他是一样的伙食,再闹大便显得无礼。
他笑得温文尔雅,信步迈进,道:“不过是想与将军共用。”
将军眼皮子微微一掀,也不知究竟是信了他这话还是不曾信,明面上给他让了个位置,道:“陈大人请坐。”
左相之子硬着头皮,只得在那桌边坐了。
他一面坐,一面便打量这大帐。没什么特殊的,顾黎并不爱摆设陈列,里头雪洞一般,只有榻边摆着把利剑。他匆匆看过,心中合计,面上却不显,抬起手来帮顾黎斟茶。
他端过去,顾黎却不曾接,只道:“顾某饭时不用茶。”
左相之子手僵在那儿,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没的尴尬。终于把杯子放下时,哈哈笑了两声,心里头却着实把顾黎恨了个彻底。
他和顾黎这种靠着实打实军功做官的不同,靠的不过是父亲左相那一面大旗。虽然群臣面上不说,他心里头却时时存着疑虑,觉着众人不服他、私下里看不起他。
如今瞧见顾黎这做派,那一点疑虑竟像是被坐实了。他咬着牙,恨不能把顾黎直接砍了双臂,扔进宗人府,也叫他尝尝个中滋味。
是夜,杜云停又收了封密信。瞧见那送信的鸽子,杜怂怂喜上眉梢。
7777:【你开心啥?】
这一看就是渣攻又催你当间谍呢。
杜云停伸出手,把鸽子抱下来,倒是不明白,【为什么不高兴?】
他指着那被养的油光水滑的信鸽,问7777。
【二十八,你看到的是什么?】
7777实诚,说:【鸟。】
【不,】杜怂怂纠正它,【是肉。】
【……】
你不仅打算放他鸽子,还打算炖了他鸽子?
【这怎么能算他的鸽子?】杜怂怂极不赞同,【他这不是送我了吗?】
【……】
是吗?
怂怂嗟叹,【他可真是个好人。你不知道,这年头吃顿肉有多难。】
军饷里的那一点肉,还不够他们人均咬一口的。他和顾先生已经啃了挺久的冷馒头了,现在听见肉字都心里头兴奋。
这一次,密信里却说起昔日清分,又约他在个地方一聚。杜云停看完了,仰面想了想宫七与渣攻究竟有何昔日情分。
昔日倒算是有,情分却算不得。如今回想起来,只能说左相的确是个搞这种阴谋的好料子,从一开始便打算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上阵父子兵,演的一出好戏。
他唱的是白脸,他儿子唱的便是红脸。
宫七八岁进的相府,其他几个也不遑多让。只是那些孩子都没宫七根骨佳,格外受师傅看重。
说是看重,实则是教的更严了些。挨打挨骂都是家常便饭,一日三餐倒有两顿都不怎么吃得着,日日只练功。
宫七究竟还年幼,刚进府没多久便撑不下去,卧床几日不起。师傅也不曾叫人去医治他,倒是当时的左相之子与他年纪相仿,谎称是自己病了,偷偷给宫七喊来了大夫治病。
宫七烧的迷迷糊糊睁开眼,只瞧见府里头穿的体面干净的小公子望着他,手还搭在他额头上,瞧见他醒了,微微地一笑,把碗敲了敲。
“好了,”他脆生生说,“吃药!”
如今的杜云停看来,这里头全是水分——一个被看重培养的暗卫,哪儿需要左相亲儿子巴巴地去喊人才肯救?要是不救,之前培养的钱不全打了水漂?
分明是故意演出来,给他儿子造个顺水人情。
但当时的宫七看不出来,不仅看不出来,甚至还牢牢地把这当恩情记心上。
他是个良善人,虽然手上沾了不少血,可心思却还干净。宫七没别的想法,他是被左相和左相儿子救的,他妹妹多亏左相府庇佑,有吃有穿——这对他说,就是天大的恩情。
他为了这恩情,自然是拼死地干活。这其中或许悄悄摸摸存了别的心思,宫七经常偷偷看府里的公子,天未亮时听对方念书,天亮了便在书房外头晃,看小主子的身影。但,看归看,他从来不敢搭话。
到了左相头七时,宫七也去祭奠。他穿了一身白静默地隐在树上,瞧见底下的左相之子仍旧在哭——他哭的那么久,宫七在上头陪了许久,终究是悄无声息落下来。趁着众人都散了,他立在左相之子身后,犹豫半晌,静静递给了他一块帕子。
左相之子没接,错愕地扭头,瞧见是他,瞳孔放大了些。
随即,他神色又重新变得悲伤,并没接那帕子,只是将头搁在宫七肩膀上,放声大哭。
那些眼泪浸透了宫七的外衣,他肩上的皮肉都是灼烫一片。
也就是从那时起,宫七知道:他的小主子只有他了。
只有他能依靠了。
他从不敢将那些心思说出口。小主子是高高的云,他却是低贱的泥。他怎么敢把这样肮脏卑微的念头从自己低贱的嘴里头吐出来?
如今换了杜云停,对这样的心思感同身受。
只可惜,宫七这一颗心,所托非人。
他微微叹了口气,找了个僻静地方聚了个火堆,把那只新的信鸽也处理了,找7777兑了点孜然,一块儿给悄悄烤了,带回去给顾先生加餐。
将军正在中军大帐中排兵布阵,瞧着他偷摸端个盘子过来,掀开瞧见里头东西,不由失笑。
“从哪儿弄来?”
杜云停说:“个冤大头送的。”他催促,“快吃,别被人看见。”
将军眼睫颤了颤,显然还是第一次如此偷偷摸摸地吃东西,犹豫半晌,终于拿起筷子。两个人头靠着头,在红烛下鬼鬼祟祟把那一只鸽子给分吃了,吃完后杜云停光速毁尸灭迹,飞快地把骨头都埋进了外头的地里。
回头嘱咐顾先生,“谁问你,你都说没看见。”
将军这么个光明正直的人物,这会儿被他这个前辈带着偷嘴吃又开小灶,听话地点头。
杜云停嘴一抹,又在那土上踩了踩。
左相之子放回去的第二只鸽子又没了影。他左等右等,那一晚上等到了夜间巡逻也没瞧见那小内应过来,待到再出门时,他微微落后一步,与杜云停齐平,趁着没其他人注意,拐弯抹角问他是否见过鸽子。
他还不知,这会儿鸽子已经成了肚中食了。
小暗卫瞧着比他还茫然:“鸽子?什么鸽子?”
他眼睛清澄澄的,半点也不像说谎的样,脸不红心不跳,瞧着是个实诚人。左相之子瞧着他这副小白花的做派,怎么看也不像有这个胆量能欺骗自己,不由得狐疑,“丢了?”
小暗卫说:“应当是丢了。”
他真诚建议,“若是要紧,需不需要发动全军帮您找?”
那自然是不用的,左相之子连连摇头,压低声。
“阿七,有句话——”
一句话没完,就听见小暗卫兴高采烈地吆喝:“来来来,陈大人说他有真知灼见要讲,大家都来听一听啊!”
他在这帮子兵里头还很有些威信,一呼百应,瞬间有七八个脑袋热忱地凑了过来。这帮子兵都眼巴巴盯着左相之子看,准备听这个从朝里来的大官嘴里头到底能吐出些什么了不起的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