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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万个夜晚中的水上灯与梦(84)

作者:凯奥斯 时间:2021-09-08 07:17 标签:快穿 强强 情有独钟 边缘恋歌

  “况且,刺他那一剑,想必很痛,”我原本以为他终究有些兄友弟恭的怜惜,没料到他接着讲,“幸好那剑不是刺在我身上。”
  “你自己受的伤也不在少数......在仇人手下过活,想必苦极。”
  厌武经我一提,惬意的表情忽然冰冻,好似不防又记起当初的恐惧。他的这种软弱毕竟稍纵即逝,他垂下眼睛,将剥了一堆的瓜子仁往我面前一推,云淡风轻地讲:“都过去了。不辜负家长而已。”
  终其一生他都在争,无论自身拥有多少,他得到的没法填补缺陷,得不到满足的欲望愈发饥饿地扩张下去,他不在乎修文拥有的已然不多,还要竭力抢去一些,并一定要比其经营得更好。哪怕是“报仇”这种苦差。可是没人会为此夸他,不论等多久。
  我们重逢时,他脱口露出一句话对过去在仇家受的折辱做概括——“为猪为犬,为蛆虫为贱畜”,那毕竟都随对方之血洗清,他从没正面没提过半句,假如再问下去,不过只能满足我难登大雅的好奇心,那种心情也没有很浓重,因而这个话题就谈及这里。
  厌武将肘抵在桌上,十指交叉顶住下颌,问道:“如今换我问你。”
  我静静地等。
  “你喜欢看我们斗得不可开交吗?”他带了一点轻嘲地问:“为了你给的一点甜头。”
  厌武平日里只是笑眯眯地作壁上观而不予置评,又对我十分可亲,可我不该轻视他的观察力。
  “我不否认享受你们的争斗,但不是为了我的虚荣心,只为无事可做。”我说,“你们老不肯放开手让我走。”
  打个比方,这兄弟俩的关系是一团长久燃烧过的火,表面上已显出颓势,有种看似熄灭而平复的意思,我做的是以火钳将埋在死灰下灼烫明亮的暗火引出来,看他们烧成怎么个样子。
  倘为我的煽风点火找个借口,大概是在我心中竟存着一种隐秘的报复心,促使我暗暗地分裂他人,让其真实的心情惨烈袒露在青空之下,爱也好恨也好,都要烧个沸反盈天明明白白,才能把我心里的邪火撒出去。
  “你恨我们。”
  “不。”我指头在桌上散漫敲点,“不到恨的地步。”
  “总归是讨厌的。”
  “讨厌的是一切牵绊住我的人。”那自然也包括他们。
  就算旅游过许多地方,埃洛施加给我的影响还在,不只是他,从前经历的一切都在缓慢侵蚀我,我妄想不为所动,现实证明我还做不到。我在改变,却不知道变好还是变坏。
  “你的眼睛。”厌武淡笑地说:“嘴上说着讨厌,眼中好像对谁都能够包容。知道吗?你是第一个真正看见我的人,不是表面的修饰,不是言语、作态,就只是我本身。”
  “那么你看见的人是我吗?”抑或是自身影像的投射,他与他们渴望从旁人那里得到的东西,总不幸地投映我身上,这对他对我都是彻彻底底的闹剧。
  厌武只微笑,说道:“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我活泼泼的,又健康又快乐,同你说了许多话。”
  厌武掀开茶碗的盖子,指头蘸着茶水在乌黑发亮的桌子上画,赤龙驹,青云刀,踏雪宝马,将军,与当年分毫不差。他画完以后,没有按照当初把名字标上,而从左至右将一条横线破坏所有的图画,茶渍交融,画不成画,他抬起头一笑,说:“当时我十三。”
  “我在家门口试探着帮路过的人一点小忙——给乞丐钱,把走失的女童送回家;不过收到钱的乞丐表面满脸谄笑同我道谢,一扭脸就啐我仗着有钱就了不起,走失女童的母亲警惕怕我拐卖孩子。后来我又做出活泼、快乐而怯弱的样子与人搭话,人多以为可爱,哪怕我并未给他们任何好处,只是闹着他说些孩子的傻话,对方多半不生气,偶尔竟会大笑,甚至于得到礼物。”
  “于是我便知道,人们天然偏爱表面的友善热情,像修文这种的人,命中注定比我得到更多偏爱。你对人好,人或许还会恼你没个笑脸,我要是想被爱,必须改头换面,必须开朗爱笑、天真无邪,因为没有人喜欢阴郁的人。可真要是这样融入众人中,那样的我已不是我,而是修文的镜子。”
  “我这辈子绝不肯做镜子。便一边歆羨,一边不屑,越要加倍证明自身是有用的,终于到了今天这个样子。”
  我也低头饮茶,慢慢问:“你怎么忽然如此坦诚?”我要他说实话,未料到他能坦诚到如此地步。
  厌武答道:“说真话的感觉很好啊。”他握住我搭在桌上的手腕:“算起来,咱们才是先见过的,修文那小子晚得很哩。”
  我不喜欢和他人太近,挣着手腕,厌武就势放开,显出文质彬彬的模样。
  “我和修文,你选哪个?”他幼稚地地问,“倘若一定要活一个?”他不等我开始,自己便回应了:“一定是他吧。可是明明是我先识得你,他不过借我的名头撞骗,你被他哄了。”
  “你竟也被他哄骗了。”他又说。
  “我谁也不选。再则,你怎知你们只能活一个?”
  厌武仍是笑,笑意中掺杂了一丝冰冷的预示:“要是能活下来一个…只怕也不是我。既然如此,便叫他也活不成吧。”
  我叹息一声:“何苦来,难得不是能活一个是一个吗?人人都是这样说的,活着,都说是好事。”
  “你也如此认为吗?”他的问句是不用我回应的。“就算是好事又怎样呢?我素知我自私自利,没有我一人下地狱受苦的道理。”
  “你也要我去陪你?”
  厌恶怔住,不知要点头还是摇摇头,低声说:“唯独你,我想得到你的赞赏。可是实在不行,便只能请你……”
  “什么?”
  他摇摇头,不再多说了。

83、双生 21
  我不久发现,厌武的咳嗽从来没有停止,他只是隐瞒得更好了,每当身体有迹象,都要躲到我看不见或听不见的地方,营造出他已经健康的假象。这种成功的伪装,使得结局更加富有戏剧性,厌武身为写故事的人,想必更加洋洋自得。
  厌武跟我一起在山林间漫步,白昼将尽未尽,给万物蒙上和暖的橙红色调,今日没再下雨,地面迅速干燥硬结,落叶断断续续触地,蝉鸣凄切,在树林间形成回环,难以辨认蝉在哪方的树上鸣叫,还是说四面都是蝉,无一片清净地。
  “古人以蝉为圣洁,”厌恶从蝉鸣中汲取了谈话的兴致,“冬眠地下,玉蜕而复生,好似给人了不起的盼头,想象人也如此,死不是死,是褪去皮囊,飘忽于天地间,成神成仙了。”
  “既然是盼头,也没有不好。不防将其看作一种美满的想象。”
  厌武说假使不论什么人死都成了神仙,托他们的福,世间岂不早就成桃花源,哪能留世人于此受罪。
  我朝头顶四周望了望,试着找到一只鸣蝉,总也不得,厌武说我的功夫还不到家,俯身自地上捡了一截木枝,斜着掰断,尖锐的一端朝外随手一投,须臾便从高树落下个小而灰黑的物什。厌武任它摔下,过去用靴尖轻轻踢了一下。“也不过是如此丑物罢了。”
  那蝉被从当中戳穿,透明的翅微微翕动,不知是临死前的震颤还是风的拂动。
  “没想到你的功夫竟这样好。”
  “不然怎么能报成仇呢。”
  我想他的功夫该不可能是仇人栽培出来的,问及来由,厌武说他从那家的宝库中偷出一种药,食之能功力大涨。
  “这药没有后果吗?”
  “任何事都有后果,只要看它值不值。”
  “你似乎总能找到些奇妙的药。”
  厌武笑了笑,问假如他死去,我是否会记得他。
  “我的一生太久了。”我说,“记性也不好,或许记不得太长。”
  他若有所思,在我们已谈及另一个话题时才没头没尾地说:“我很想你能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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