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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万个夜晚中的水上灯与梦(32)

作者:凯奥斯 时间:2021-09-08 07:17 标签:快穿 强强 情有独钟 边缘恋歌

  我们又拦了车,讲过地址,小车载着我们往城北行。越往北去,人迹越少、越不繁华的地界,过往就都清晰可辨了。时不时撞见的尚未修缮的小房子,屋顶被炸开,在苍穹下大敞,破烂的墙壁满是弹孔和被熏得焦黑的痕迹。过了有三刻钟,我们在家门前下车,第一时间抬头观察小楼的整体,没见到明显被炮弹击中的痕迹,才放下一点心。
  秀一走在我前面推门。
  大门没锁,一推就开,秀一不进去,挡在门前不动。我上前两步,把半扇门打得更开往里看。
  一片荒草丛生。
  原本修剪整齐的小院,花架上摆的花全都死去多时,野草疯长到没过小腿,在风里摇颤细长的叶子。我种植的樱树枝干从中折断,烂在泥土里。
  事实一目了然,我与秀一分明清楚:这是一栋空屋。

34、恶童 20
  我和秀一第一时间去警署询问,但因某种众所周知却秘而不宣的原因,失踪与死亡的人数多得超乎估计,并且基本都没有登记在册,我们去问,得到的也只是敷衍了事;无奈之下我拿着良子的照片去找到城中的收尸队,尸山尸海,叫他们回忆起一个女子也不外是痴人说梦。
  从收尸队回来,我和秀一分头走访住在近处的居民,不出所料要么是不在了,要么换了生面孔,熟悉的人所剩无几,问他们可曾见过谈良子,都说没见过。
  我们跑了整整一天,能想到的地方找了个遍,到最后一条路被堵死时不得不承认,要找到良子不是一朝一夕能成功的,而需要长时间不懈地搜索,只要她没有出城,或许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我们回到旧处,房间里的家具倒是还在,只是翻的翻、倒的倒,如一个个被砍倒的战败兵士,残败落灰,面目全非,看着它们,难免使我会想起良子还在时曾怎样井井有条,所有物品被妥善放在应当的位置,各得其所,在厨房里传出的响动与香气的舒适氛围里熠熠生辉。我们简单地把它们扶正,摆回原处,除去灰尘,使屋子尽可能地回复可以居住的状态。
  结束艰难的扫除以后,我们统一地在书房找位置坐下,我关上身后的百叶窗阻隔外界光亮,在一室昏暗中,我在书桌后入座,秀一坐在书桌对面的扶手椅,拉亮了桌上的台灯,接着摆弄寻摸来的万花筒——他收拾自己房间时从床下翻出的古旧的玩具。
  一个难得的私人时刻。
  只有秀一转动万花筒时细微的咔嗒声。咔嗒,彩珠转动,画像变换。咔嗒,我率先发出提问,质疑他曾对我说过的对于给了所谓的“生意伙伴”尊重及选择,这时我想起他当时比起保证,更偏向一种叙述,并没有向我担保日后不会有这种情况发生。
  “如果我说是不得已的,可能你会怀疑。”秀一避开了从咬文嚼字的角度作答,不用我的疏漏给自己辩护,“他们看到了我的脸。”
  合乎逻辑,有违道德。
  “你被他们抓了。”我的询问不含疑问,我联想起他受的伤,手腕上的勒痕。“你中了埋伏,逃出来后的第二晚得把他们灭口,才不得不出门。”
  “假如不杀,你要我做何选择?”秀一说,不带怜悯与畏惧,“放他们走,让自己被抓、被杀;或者留他们一命,只拔掉舌头、刺瞎眼珠、穿刺耳膜、毁坏声带、斩断能写字的手脚,好叫他们无从指认。我选择了仁慈的一种方式,起码他们死得都挺快。”
  “走上哪条路,都有与之相应的后果。”
  “结果我不是没有事么?”秀一举起万花筒,闭上一只眼睛往里看,“假如真的存在报应这回事,我现在可能早连骨头烂在地下、无人问津了,但我现在还活着,喘着气,世上的渣滓们也和我一样好好活着,大嚼无辜者的血肉,越来越肥胖、庞大。他们长得太大了,大得叫人恶心,你要是想,可以把这当成一种利己利他的公益事业,从他们身上割下雪白的、油腻的肥肉,炼成油后分给瘦骨嶙峋的小动物。”
  美化动机。
  在秀一面前,为何我总在说教,总是反对,我彻底觉得这场谈话没有意义。我不在乎那些人,他们的死活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既然我不愿意受人约束,为何我偏偏要充当约束者的角色制约秀一,对他加以指责,我要使他不至于脱轨。我的身体像有自己的意志,自发地向下阐述,“你原本不过是为我们谋求利益,不需要过度地美化它。你清楚这对我们没有太大意义。”
  “的确这样。”秀一欣然承认,“就目的来看是。不过从结果来说,我也算做了点好事情,收到我的钱的人家可都觉得我这个人可真不错。虽然大部分被我带回了家。当初跟你说的话都是认真的,我给了他们每个人选择,命或者他最宝贵的东西。他们不约而同地以为我想要的是他们最值钱的,我承认我想要钱,不过看着他们一个个被黑布蒙着脑袋,在死的危机前毫不犹豫地告饶、痛哭流涕,承诺会给我多少金银,我只感觉无聊。我从没告诉他们的一个隐性规则是,哪怕他们其中有一个人真正拥有觉得宝贵的东西,我就放他回家,不碰他一下,也不要他一丁点儿东西。但是没有,一个都没有。”
  无理的优越感。
  “那么你呢,对你来说最宝贵的是什么?”我问道,“从万花筒中看到的是什么样的世界?”
  “混乱、好看,没有逻辑。”
  “同时虚假。你在从特殊的镜子里往外看,它会蒙蔽你的感官。”我说,“优越感是不必要的东西,它让你麻木。你不屑看到他们麻木而庸碌地活着,换而论之,假如是你,从小处在那样的环境中,所有人谄媚阿谀,想要的所有唾手可得,你仍能谦卑进取、保持自我?不是所有人都具备你的条件,苦难也是一种条件,当你试图站在审判者的角度居高临下,要记得你有资格审判的只有自己,你甚至可以判处自己死刑,但对他人的任何干涉都是越权。”
  “为何别人对你如此重要?”秀一不解地发问。“我还活着不好么?”
  “对我重要的不是别人,而是规则本身。”
  “假如破坏了这份规则?”
  “宁静将不复存在。”我缓缓回答,思索自身行动的缘由。
  “假如杀人没有规则,没有道德、法律这回事,只要动机合理,不扰乱现有的生活,你也不觉得这是错的。换言之,我可以这样理解,”秀一慢吞吞地说,“你担心我,所以不愿意打破规则,因为在之后引发的漩涡可能把我带走。”
  会是这样显得罗曼蒂克的原因么?
  如果我关心他人,当与良子失去联系,当我回家后发现空无一人,应该惊慌失措,得有种感情波动以供证明。我和秀一急急忙忙地寻找,并适时表现出愤怒与失望,在其中我切实表现出“担忧”这一情绪了么?假如是,我担忧的对象是谁。
  “我当然在乎你。”我的身体发出这样的声音,大脑在继续沉思,直到找出一种答案,或者秀一出言打断。
  “要是非得让你在性命和最重要的东西之间取舍,你会怎么做?”秀一抛过来一个问题,期待我的答复。
  我没有答案。
  “换一个问题,你最宝贵的是什么?”
  我同样询问自己,试图得到一个能够采纳的结果,得到的却没有实际意义。
  ——我希望能回到以前的状态,三个人维持安稳的生活。
  这比秀一还要狂妄,他只想从别人那儿得到一点儿好处,我却想要左右生活。进一步说,那种生活对我很宝贵么?我愿意付出怎样的代价去换取它。我想了又想,竟找不出丝毫过于眷恋不能割舍的情感。究竟我怀念的是那种生活,还是那种状态。是时万事平稳顺遂,我沿着轨迹一步步往前走,明白它将指引我去终点,而同时对自己的生活蛮有把握,我认为只要按部就班地走就不会脱轨,可如今良子在哪儿,秀一又在做些什么。直到这时我才忽然发觉,或许我怀念的不是往昔的生活,而是在那种生活中,能把握住自身走向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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