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花夜行(31)
裴玉越想越觉得这法子实在是妙,没想到言官还有这种用途。
陆如琢低头看自己空荡荡的怀抱。
“……”
裴玉右手击了一下左掌,在屋中走来走去,片刻后停下来,道:“我没写过这种折子,到时还请姑姑帮我润色一下。”
“不帮。”陆如琢冷冷道。
裴玉:“?”
她转念一想,定是姑姑觉得她太笨,略做惩罚,应当的。
裴玉便笑道:“那好,不劳烦姑姑。我届时先将折子给丹青姐姐,请她帮我看看。”
陆如琢站了起来,拂袖出去。
裴玉:“……”
她怎么又生气了?
裴玉学乖了,第一时间追了上去。
“师父!”
骆县令还在院子里,看两人一前一后出来。前面的那个生着气,后面那个拉着她的袖子柔声哄,怎么瞧怎么像是一对儿新婚燕尔的小夫妻。
骆县令一个激灵。
他抬头看了看天顶耀眼的白日,定是这日头将他晒糊涂了。
不过听裴玉喊那人师父,想必也是锦衣卫的头领。
锦衣卫那可是陛下面前的大红人,且不说如日中天的陆都督陆指挥使,随便一个同知佥事,也比同级官员高不少。不知这位是镇抚使还是佥事,若是指挥同知,那……
骆县令仿佛已经看到自己高升的通途了。
“大人。”正做着美梦,骆县令听到捕头喊他,忍着晒人的日头朝那边茅屋走去。
“查完了?”
“查完了。”捕头神情肃重,道,“大人,此案甚大,须得上报州府。”
骆县令吓了一跳:“上报州府?不急不急,你与我仔细说说。”他所辖地域出这么大的命案,那他能有好果子吃?
捕头道:“卑职刚刚去问过仵作,仵作说死者有被重器击杀的,有被剑刺死的,还有一人脖颈被细线勒断,尤其是那个被挖心的小孩,这些都不似普通山匪所为。”
骆县令道:“那也不能确定不是山匪,许是这批山匪各有神通。”
捕头道:“卑职盘问过村民,他们有不少人亲眼见过凶手,凶手长得……都奇形怪状的。”
奇形怪状?
住在村头第二户人家的邱五是他家唯一的幸存者,那伙恶人来得十分突然。他家地势高,那天他刚好在院子里剥苞米,便见到四个人闯进了谭二虎家,其中有一个人大瘤子,几乎盖住了整个额头;一个虬髯大汉,猿臂蜂腰,脸膛紫红,拎一把虎环刀;一个人一只手是正常的,另一只手却黑漆漆的,跟鹰一样长着爪子;最后一位却是个女子,这女子原本没甚稀奇,但她转过脸来,却吓了邱五一大跳。
她半张脸爬满了丑陋的疤痕。
那时是中午,刚吃过午饭,谭二虎成亲好几年,孩子都五六岁,和媳妇还是如胶似漆。两人一块在厨房收拾说笑,他听到声音便出来看。
迎面撞见张须的虬髯大汉,那大汉露出狞笑,只一挥刀,谭二虎连哼都没哼一声便死了。
他媳妇若有所感,也从厨房冲了出来,当即悲叫一声,叫大瘤子一锤砸烂了脑袋,红的白的流了一地。
接连死了两个人,邱五才反应过来,他眼泪流了满脸,叫都叫不出来,冲进屋使劲推在凉席睡觉的阿爷阿娘。
“杀、杀人了。”
“阿爷、阿娘……快醒醒……”
他咬着自己的手,浑身发抖,既怕太小声他们听不见,又怕太大声引来恶人,只是发了狠劲地推两位老人。
邱家老两口一共生了五个孩子,前四个都夭折了,只有邱五活了下来。
他两个老迈,腿脚不便,醒了也跑不动,只急喊邱五快走。
邱五满眼热泪翻窗出去,钻进了屋后的竹林里,才逃过一劫。他不要命地往山上跑,一路哭着喊着报信,让大家快逃。
之后便是毫无预兆的屠村。
住的近的、跑得慢的,都难逃毒手。
剩下的村民逃进了山里,他们世代生活在山中,十分熟悉,慢慢地汇集到了隐蔽的山洞里,直到派老何头出来,遇到陆如琢二人。
骆县令捋了捋颔下短须,沉吟道:“手段这样凶残,本官怎么瞧着像江洋大盗的手笔?”
捕头额角抽了抽,低声道:“大人,卑职以为,江洋大盗杀人多半为了劫财,乡野村民,满村都凑不出碎银几两。再者,他们多半都是在江河湖泊抢劫行凶,为何会到这深山里来?”
骆县令嘶了一声,道:“那你觉得呢?”
捕头与他共事几年,深知骆县令的秉性。横竖凶手不能是他辖内的人,不能是他一县管不了的,但可以是他完全管不了的。
捕头道:“卑职认为,定是一伙穷凶极恶的匪徒流窜到我县,丧心病狂,才对百姓痛下杀手。”
“本官应该如何做?”
“县尊应及时上报州府,让州尊府尊下令张贴海捕文书,重金悬赏,以慰亡者在天之灵。”
“如此甚好。”骆县令看了看他,点头道,“你办事很好,以后多跟着我。”
“卑职遵命。”
……
骆县令定下了应对之策,回去找陆如琢禀报,裴玉刚好也在,两人似乎和好如初了。
床头吵架那个床尾……
啊呸。
骆县令在心里轻轻拍了自己一巴掌。
“这么说,这伙恶人已经流窜到别处了?”裴玉坐在栏杆上,一条腿打直,两手抱着剑,神色清冷。
骆县令一点都不想跟她打交道,奈何陆如琢就喜欢站她身后,他又不能越过她去。
妇唱妇随……
呸呸呸。
骆县令回神:“是的,下官认为他们早就走了,这种恶匪向来都不会在一地久留。”
话是对的,就是不知是不是他推卸责任之词。
裴玉放下长腿,道:“那烦请县令立即上报州府,根据目击者的供词画出凶手画像,张贴海捕文书,越快越好。”
“下官分内之事。”骆县令道。
裴玉看着他。
骆县令:“?”
裴玉冷道:“还不快去?”
“是,是,下官这就去。”骆县令领命下去,背过身的那一刻几乎要哭出来。
他是哪里得罪了这位千户大人,对他没一个好脸色。
可怜他刚缓了一会儿的屁股,又要被快马颠成四瓣儿了。
骆县令叫了捕头去牵马,捕头牵了两匹马过来。
两人出了村子,行至山脚,骆县令忽然心生一计,反正都是报信,让捕头带邱五快马加鞭进城,自己在后头慢行即可。
天都要黑了,赶夜路不安全。
那两位京官又没有千里眼,又怎知自己躲懒?
就这样办。
捕头扬鞭快马,一骑独行,奔向城门的方向。
骆县令慢悠悠跟在后头,从怀里掏出一张油纸包着的肉馅烙饼,刚要张口,马儿不知为何受惊,前蹄高高扬起,落地猛地向前冲去。
骆县令惯性后仰,接着挺身伏下两手紧紧抱住马脖子。
“救命啊——救命啊——”
“钱捕头救我——”
飞出去的肉馅烙饼被一只伸出来的手从空中接住,她洒然一笑,正是昨日去九汤县衙报案的暗卫。
“加餐咯。”
那女子跃上了树,将手里的肉饼掰成两半,递给另一位女子。
“咦,你在写什么?”她凑近看对方手里的折子。
“都督让我给御史台写折子,告发九汤县令骆诣修,贪污受贿、违抗圣令、懈怠公务。”另一人咬着光秃秃的笔杆道。
“可你这折子上也没字啊?”
“我这不是在想吗?都督之前没说做护卫还要写这些文绉绉的东西啊。哎,你会吗?”
“……我睡了。”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