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花夜行(135)
“气死我了!”
柳二小姐又气又忍不住流出眼泪:“怎么办姊姊?陆侯如果问罪,日后我等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柳大小姐叹了一口气,抚上她的肩膀,道:“此事我已知晓。我已着人起草好万民书,待会就带去商会签字,我会亲自进京,呈达天听。”
柳大小姐是清河府女子商会的会长。
柳二小姐泪水挂在睫毛上,怔愣道:“有用么?”
柳大小姐道:“不知道,但是不去做,就肯定没用。”
柳二小姐点点头,扯过姐姐的衣袖擦眼泪。
柳大小姐道:“你去一趟书院,叫大家也一起签字,人越多越好。”
柳二小姐应是,忙不迭地跑出府了。
她踏进书院,里面空无一人,她去问门房,门房说她们上街去了,刚出去不久,行色匆匆,有要紧事的样子。
柳二小姐又连忙去街上。
远远的就看到同窗们,她们穿着书院浅蓝色的制服,长发如墨,一个个纤弱的身影在道旁不厌其烦地向百姓解释。
“朝中如今发生了一件大事,要问罪一位女侯,陆如琢你听过吗?”
“听说过?那再好不过了。”书院女学生看向她牵着的女儿,道,“真可爱,小姑娘将来想不想和姐姐一样念书?参加科考金榜题名啊?”
小姑娘一手举着糖葫芦,看一眼娘亲,糯糯道:“想。娘说要让我考状元。”
她娘摸了一下女儿的脑袋。
女学生看着年长些的女子道:“若是陆侯被问罪,将来您女儿就未必能参加科举了。”
前进一步很难,倒退却很容易。
牵着女儿的女子笑容一顿。
女学生整容,合袖一拜,恳切道:“我等女子命运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请姊姊帮我,帮帮陆侯,也是帮您和您的女儿。”
女子默然一刻,开口道:“我要怎么做?”
女学生拿出万民书,道:“只要在上面签字就好,我等自会呈抵京城。”
女子眼神闪过局促,指节蜷了蜷,道:“我、我不会写字。”
女学生一愣,刚要说话,柳二小姐带着笔墨跑过来,殷勤道:“我们会,姊姊叫什么名字,我帮你写。”
女子报了自己的名姓,柳二小姐写好后让她按手印,对方却面露迟疑。
柳二小姐知道她在担忧什么,道:“我们不是坏人,你看我们穿的衣裳,我们都是清风书院的女学生,正是要为天下女子请命。你若不信,我当着姊姊的面先签上我的名字,我是柳府的二小姐。”
柳盈君。
柳二小姐带头按了手印,对方也不再有顾虑。
她们一条街一条街地走过,说得口干舌燥,望着纸上的名字密密麻麻,相视一笑。
万水千山,燃遍星星之火。
***
百花谷。
祝无婳已顺利交接宗主之位,成日除了练功陪家人,便是关注京城的动向。
该来的总会来。
听说陆如琢被冠一百零七条罪名,即将问罪的时候,祝无婳只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她向祝葳蕤交代好宗内一应事务,给丈夫留下贴身玉佩,孤身入京。
即便有去无回。
……
入夏,暑气笼罩皇城。
新帝坐在龙椅上方,奉天殿四角已放置冰块,然而殿内依旧吵得火热。
新帝听得耳朵起茧子,燥热的天气令人昏昏欲睡。
工部侍郎冯娴忽然面向龙椅,朗声道:“陛下,臣请呈万民书。”
她自袖中取出厚厚的一沓。
新帝一个激灵,坐正了身子,忙道:“呈上来。”
奉天殿总管接过,双手呈递。
新帝一行行看过,登基半年,她脸上已看不出明显的情绪,转手递给奉天殿总管,淡道:“叫罗爱卿与周爱卿等人也看看。”
“是,陛下。”
万民书被分发下去。
罗尚书只瞧了一眼,喝道:“冯侍郎,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伪造万民书,替清晏侯脱罪!”
冯娴不温不火道:“是真是假,一查便知,托臣递呈万民书的人仍在京中,陛下随时可以召见,一辨真假。”
她袖子轻轻一拂,向来平和的目光多了一丝锐利,道:“罗尚书在陛下面前信口雌黄也不止一两次了,矜功自傲,藐视天子,这条罪名似乎更适合罗尚书罢。”
纠仪御史站出来道:“臣请治罗尚书大不敬之罪!”
新帝没有理会。
罗尚书道:“冯侍郎!本官是你的上官,你污蔑上官!陛下,臣请治冯侍郎以下犯上之罪!”
新帝也没理他。
万民书在朝臣中传阅,方才吵得面红耳热的罗尚书一党也暂时无话可说。
“退朝——”
上官少棠出了奉天殿,折身前往御书房。
御书房内,新帝仍旧在看那纸万民书,神情专注,又说不出的复杂。
“陛下,太傅到了。”
新帝如梦初醒,免了上官少棠的礼,又屏退左右,看着上官少棠,眼神涌动熟悉的迷茫,道:“太傅,万民书是真的么?”
数万百姓联名上书请求赦免陆如琢,她竟得民心如此?那岂不是更能威胁到帝位?
上官少棠在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
“冯侍郎说过,呈万民书的人就在京中,陛下可要召见?或许能解陛下心中疑问。”
“那便……传召罢。”
半个时辰后。
“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谢陛下。”
柳大小姐和诸位女子一同站起来,低着头。
上官少棠在一旁道:“你们将各自姓甚名谁,何方人士,做什么的,一一报与陛下。”
众人齐声应是。
“民女柳盈澜,清河府女子商会会长。”
“民女……”
“臣女……”
“学生范昉,广阳府举子。”
“学生杜慎笙,观政进士。”
有商人,有朝臣之女,有天子门生,然而无一例外皆是女子。
新帝坐在皇案后,久久没有说话。
她低眸去看万民书上的名字,字迹不一,绝大多数一眼便能辨出是女子的姓名。
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尖在这些名字上仔细地抚了抚。
不是民心,是这天底下的女子要保陆如琢,保住她们的火种和希望。
召见完这些人后,上官少棠看着出神的新帝,道:“陛下,中原武林的祝盟主在宫外求见。”
新帝怔了怔。
连江湖人也来求情么?
“这位祝盟主,亦是女子么?”
“是。”上官少棠一笑,柔声道,“陛下可要见她?”
“见,快传!”新帝站起来,迫不及待道。
她想,她就快要明白了,明白这一切是为什么。
祝无婳深吸一口气,跟着内侍,踏进了重重宫门。
皇城巍峨,宫阁无数,地砖铺得看不到尽头。
她想,原来这就是陆如琢日复一日走过的路。
“草民祝无婳,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陆如琢被禁足三个月。
外面风风雨雨,侯府一片安宁。
府里有一株杏树熟了,她与裴玉一块去摘杏,一个在树上摘,一个在下面接,清脆的笑声不断。
陆如琢玩兴大起,杏子越扔越远。
裴玉只好不住后退,不防撞到一个人,旋即一声“放肆”喝下。
裴玉转身抬头,看见身穿明黄常服头戴金冠的少女。
“微臣参见陛下,请陛下恕罪。”裴玉连忙放下装杏的布兜,单膝跪地道。
陆如琢神情不见意外,从树上跳下来,近前行礼。
“臣参见陛下。”
她还没跪下来,新帝便已扶住她的胳膊,免了她的礼,温和道:“不知朕今日能否有幸,尝到侯府的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