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花夜行(14)
大白天,时辰尚早,大名鼎鼎的千金阁也有些人气寥落。
丫鬟小桃正擦拭一楼的桌椅,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走进来一行衣衫华贵的客人。
为首是位女客,一袭白衣,容色清丽逼人,比她们楼里的花魁也不遑多让。
小桃呆了一呆,连忙喊在一旁支着手打盹的掌事姑娘。
掌事的被她喊醒,水袖轻衫,袅袅楚楚地走过来,一面支使小桃去泡茶。
裴玉被掌事领着在桌旁坐下。
“鄙姓田。”
裴玉打量的视线从四周收回,颔首有礼道:“田小姐。”
田掌事掩嘴笑,道:“大人折煞奴婢了。”
裴玉诧异地一抬眉,道:“你认识我?”
“不认得。”田掌事笑着说,“但是我认得当差的人的气质。”
裴玉便不和她绕弯子,给她看过锦衣卫的令牌,又拿出汲坚的画像,道:“见过这个人吗?”
田掌事见过令牌后态度很是恭敬。
“不曾,但阁中接待宾客的管事不止我一人,其他姐妹或许见过,可要我将她们叫过来?”
“几人?”
“夜中客忙,加上姑娘们,总有十几位吧。”
“来不及了,我亲自去搜。”裴玉命令两人坐在靠门的桌子封锁大门,另外三人分别守住其他出口,一人去往顶楼,以防汲坚悄悄跳窗逃跑。
千金阁共有五层。
裴玉刻意没带兵器,扶着扶手漫步上了二楼,四处环视,好像一个初入青楼好奇的贵门千金。
她搜查完二楼,转身迈步前往三楼。
一声柔腻的“姐姐……”让她足下一顿。
裴玉当差三年,不是第一次来烟花之地,也并非什么都不懂,只是听到这声音,她脑子还是轻轻嗡了一声。
裴玉抬脚。
楼梯拐角,一个穿着海棠红襦裙的女子将另一个嫩黄衣衫的女子压在三楼栏杆上,一只手抚着对方的下巴,檀口微张,软语便从那张嘴里吐出。
“姐姐,再疼疼我……”
嫩黄衣衫的女子脸被挡住,只看得见她双臂抬起,圈住对方颈项,仰脸吻了上去。
海棠红襦裙的女子唇齿间滑出的声音越发腻人。
裴玉握着扶手的五指渐渐收紧,心如擂鼓。
第011章
裴玉从楼梯后走出来。
海棠红襦裙的女子媚眼如丝,听见动静也不过眯着眼扫过来一眼,接着便旁若无人地继续沉溺在情海里。
倒是那个嫩黄衫子的“姐姐”及时停下,朝她屈身施礼。
海棠红襦裙的女子亦屈了屈膝。
“客人午好。”
裴玉点点头,目不斜视地路过二人。
她耳聪目明,听见那两女子在她身后低声娇笑。
“姐姐你瞧,客人脸红了。”
“休要胡说。”
裴玉僵着身子,额前微微见了汗。
耳后又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想是那二位女子就近找了间房,进去了。
进去做什么呢?
裴玉耳旁又回荡起方才那海棠红襦裙女子媚人的低吟,忍住了回头探听的冲动,头也不回地向前走了。
……
搜查到三楼中间,屋顶响起一声尖锐的口哨。
裴玉面色微变。
不好!汲坚果然跳窗而逃!
好在听破窗声就在附近。
青天白日,富丽堂皇的千金阁三楼,轰的一声窗户碎裂,一个衣冠不整的男子破窗而出,就地打了一个滚,扎紧腰带夺路而逃。
街上百姓侧目。
还未反应之际,另一道白衣身影从破裂的窗户里跳出来,看身形是个女子。
“锦衣卫办案,闲人避让!”女子清亮的声音道。
民众纷纷让道,只是街道纷杂,短时间内很难肃清,汲坚的背影隐入人群,很快就会不见踪影。
裴玉提气纵身,上了房顶,居高临下地看着仓皇逃路的汲坚。
汲坚拐进一条暗巷,身后再没有传来脚步声,他松了一口气,放慢了步伐,低头整理衣衫。
忽然,他若有所感地抬头,十步之外站着一个白衣翩跹的年轻女子。
那女子容貌太漂亮,风姿楚楚,汲坚下意识咽了咽口水,狐疑地看着她:“这位姑娘?”
“锦衣卫千户裴玉,奉命捉拿汲将军。”女子平淡道。
汲坚倒吸一口冷气掉头就跑,刚迈出一步却膝盖剧痛跪倒在地。
裴玉走过来,捡起地上的铜钱,伸手扯下他刚系好的腰带,压在墙上反绑住双手。
从刑部出来,刚好是午饭时间。
裴玉回府用午膳,陆如琢公务繁忙果然不在,听说她不在府中,裴玉居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天夜里,陆如琢很晚才到家。
拢翠阁。
“都督,小姐已经睡了。”丫鬟丹橘道。
陆如琢微微诧异。
往日不管多晚,只要她没派人回府说她不回家,裴玉都会等她。
丹橘道:“需要我叫醒小姐么?”
陆如琢摆手。
“不必了,明日再说。”
陆如琢离开了院子,丹橘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儿,回去轻手轻脚地推开裴玉的房门。
原本应该安睡的女子身穿浅色中衣,坐在内间的卧榻里,墨色长发散在肩头,闻声抬起头,露出分外柔美的一张脸。
“姑姑回去了?”
“是的,小姐。”
丹橘很奇怪。以前裴玉巴不得陆如琢来看她,一日不见就闷闷不乐,怎么这次陆如琢来探望她她反而躲起来。
“她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
裴玉“哦”了一声,慢吞吞把手里的书卷放下。
丹橘站了一会儿,不见她有什么吩咐,“小姐?”
“我睡觉了。”裴玉说。
丹橘应是,上前收拾她案几上的书。
裴玉用手一盖,轻咳道:“你先下去吧,我自己收拾。”
丹橘视线往那瞟了一眼,好像是什么“宫”什么,许是新的话本,也不多想,屈身施礼退下。
裴玉和陆如琢一样的习惯,都不要人在房里伺候,所以丹橘住在其他的屋子里。
房门带上,脚步声逐渐远去,裴玉从卧榻起来,耳朵贴着门听了会儿,万籁俱寂,她才赤足回到榻上。
继续翻阅了几页春宫图,裴玉意兴阑珊地合上书页,市面上流行的皆为男子与女子,着实对她用处不大。早知今日在千金阁时就应该问那二位姐姐芳名,以便下次向她们讨教。
讨教什么呢?
裴玉脸微微涨红,不敢往深处想,把书压进箱底,一跃到了床上,拉高被子睡觉。
过了一会儿,被尾被两条腿快速地蹬了几下,终于安静不动了。
月上中天。
主院种了数株红梅。
陆如琢从净房沐浴出来,披一件雪色中衣,斜倚在榻前,一只手支着脸颊,阖眼假寐。
婢女跪在她身后,用干燥的帕子将她的长发绞干,动作轻柔。
“小姐今日什么时候回的府?”女人闭着眼,声音懒散。
“午未之交。”身后的婢女恭敬道。
“之后可曾出去过?”
“不曾,一直在院里。”
陆如琢轻轻地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冬日的庭院连草丛的虫儿也不再鸣叫,婢女手上越发小心,许久,她收起帕巾,从榻上下来,安静地退下,带上房门。
陆如琢双手推开窗户,在寒霜里探手折了一支红梅,插在几案的花瓶里。
裴玉的院子离她不远,就在目光能及的地方。
她静静地看了会儿,轻轻关上了窗。
夜月重归静寂。
……
女帝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没有在朝上,而是下朝后在勤政殿。
殿里除了楚涟公主,只有她的心腹重臣陆如琢。
“朕还没死呢!汲坚受了谁的命令?!”女帝将御案拍得啪啪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