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花夜行(130)
“是哪两个字?”陆如琢从怔忡中回神。
“霈然作雨,子当如玉。”
陆如琢不解其意。
“我希望她将来哪怕一生风雨,也要做一名谦谦如玉的君子。”薛侍郎吻了吻女儿的额头,泪水忽然汹涌,“是娘对不起你……”
陆如琢在心底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薛侍郎将女儿藏进柜子里,双膝砸地,朝着陆如琢直直跪了下来,额头贴地。
“陆大人,请你救我女儿。”鲜注夫
陆如琢连忙去扶,薛侍郎长跪不起,道:“求你饶她一命,不管将她送到哪儿,只要她平平安安长大,我知道对你来说很为难,但是玉儿是无辜的,她还只有两个月大,求你……”
薛妩哽咽难言。
陆如琢默然一刻,将她扶起来,道:“我答应你。”
薛妩怔怔地看向她坚定的脸。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陆如琢看着她道,“大人对我有恩,在下永世不忘。”
薛妩整容,忽然向后退出两步,宽袖抬起,并于眉前,一揖到底,久久不起。
陆如琢与她相对揖下,声音沉静,如山如川,岁月不改。
“在下必不负大人所托,护她一生。”
第091章
原来如此。
裴玉跪在坟前和陆如琢一起烧纸,气氛有些凝重。
陆如琢莞尔道:“只不过我当时也想不到,薛大人有朝一日会成为我的丈母娘。”
裴玉忍不住笑了,冲淡了苍白的肃穆。
“不给丈母娘磕个头?”
陆如琢作势要磕,裴玉及时拦住她,道:“算了。”
除了陛下,她从未见陆如琢跪过谁,总觉得心中违和,也不愿陆如琢再跪任何一个人。
陆如琢从善如流,尔后又笑道:“那日后成了亲,我再来磕。”
那仿佛是太遥远的事。
裴玉没有随着她的话去想,安静地又取了一叠黄纸。
陆如琢起身,站在她身后,忽然道:“你爹还活着。”
裴玉燃纸的手一顿,诧然回头。
陆如琢道:“当年你娘自知陛下迟早要下手,怀了你之后,与你爹和离了,因此他逃过了株连。我知道他在哪里,你可要见他?”
“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改名换姓,已另外娶妻,孩子也要成亲了。”
裴玉指节不由自主曲了曲,眸底蒙起一层极浅的雾。
“那他……有没有回来找过我?”
“没有。”陆如琢想了想,还是道,“不过和离的时候,你娘月份小,他不一定知道这世上有你的存在。即便知道,没人能从锦衣卫的刀下活命,他或许以为你早已死了。”
裴玉垂眸一笑,眼中水色消散无踪。
“既然如此,我也当作世上没有这个人,互不打扰,两全其美。”
陆如琢默了默,蹲下来抱住她,低声允诺。
“我会照顾你一生一世。”仙竹赋
“还是我照顾你吧,你腰没我好。”
薛妩的坟前险些上演谋杀亲妻的戏码。
最后还是裴玉觉得太不庄重,连连讨饶,才让陆如琢放过自己。
剩下的黄纸都烧完了,裴玉去河边采了束花草,放在墓前,用剑尖在碑上刻了几个字。
娘亲之墓。
女薛霈玉泣立。
裴玉还剑入鞘,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墓碑,转头道:“姑姑,咱们走罢?”
陆如琢嗯了声,接过她的剑,又将系在树下的马牵过来。
两人回城已是薄暝,索性在外边的酒楼吃,裴玉很久没有去过太白居。
点了几样爱吃的菜,在彼此交缠的目光下,安静用完了晚膳。
裴玉打开临街的窗户,元宵的花灯还没有完全撤下,长街百姓兴尽晚归。
陆如琢忽然从背后环住她的腰,偏头去吻她。
裴玉吓得立刻关上窗户,惊魂甫定。
被人看到怎么办?!
陆如琢凑近她的唇,裴玉却避开,肃容道:“姑姑,你太大胆了。”
陆如琢箍住她不让动,在她脸颊唇上落下绵绵密吻,甚至差点勾动天雷地火。
替裴玉牵好衣领,女人下巴抵着她的肩膀,声音带着清喘,道:“难道你要一直这样偷偷摸摸的?”
“我……”
“你心里从未想过真正成亲,对不对?”
裴玉没有说话。
“你觉得,我们俩只要这样在一起,这份感情一辈子不示于人前,在外面,我是你姑姑,你是我的义女,如此就好。”
“我们不是已经成亲了吗?”在百花谷。
陆如琢轻咬她的耳朵,引得裴玉一阵轻颤,扬了扬雪白的细颈。
“那也叫成亲?可曾拜堂?可曾三茶六礼,三媒六聘?”陆如琢将她的话还给她。
“可是我们俩这样的身份……啊。”
“什么身份?我只知你心悦我,我也心悦你。”
陆如琢打断她,齿尖磨着她的耳廓,薄白的肌肤几乎被她磨出血。
“我告诉你裴玉,我陆如琢从来都光明正大,我一定要娶你,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满城皆知,天下皆知。”
字字清晰入耳。
陆如琢轻哂一声,放开她。
裴玉揉着既疼又麻的耳朵,看着薄怒的女人,沉默片刻后,示弱地拉了拉她的袖子。
陆如琢甩开她的手,大步往外走。
裴玉丢下一锭银子,一直追出太白居。
到了街上陆如琢竟还不收敛,连马也不骑了,步行回侯府。
裴玉情急之下,只得追上去。
陆如琢刚游过御街,又声名在外,京城的人对她的脸并不陌生,这幕不知落进多少有心人眼中,又传进多少朝臣耳中。
裴玉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以陆如琢张狂恣意的行事风格,她根本不屑于隐瞒,也瞒不了多久。
……
御书房。
“什么?!”新帝差点儿从皇案后站了起来。
女官张了张嘴,低下了头。
新帝勉强克制,端起手边新奉的春茶,浅抿了一口,问道:“千真万确?”
女官道:“属下亲眼所见,陆侯与她的义女在街上……呃,互相追逐,那情景,约莫是一对有情人。”
新帝陷入沉吟。
女官道:“陛下,依微臣看,恐怕是真的。陆侯似乎太看重这位义女了,年节宫宴陛下离席后,朝臣给她的义女敬酒,陆侯替她挡了不少。过后,又将她抱进了侯府。”
新帝蹙眉道:“你先前怎么不说?”
女官单膝跪地,道:“微臣失察,请陛下责罚。”
新帝只让她监视陆如琢是否有异动,她以为只是寻常亲密,没有往那方面想。
新帝摆了摆手,道:“起来罢,也不能怪你。”
谁能想到陆如琢会和她的义女有私情,这等悖逆人伦之事,惊世骇俗。
“桓灵。”
名为桓灵的女官道:“臣在。”
“继续盯着,之后事无巨细地报朕。”
“臣领旨。”
桓灵退下后,新帝坐在皇案后,久久没有动静。
半晌,她才提起朱笔,重新批阅起奏章。
皇案有一个角落专门放弹劾陆如琢的奏折,如今又已堆满了。
……
开春过后,陆如琢称病,三不五时缺席朝会,新帝也时不时派人慰问,带去赏赐,君臣情笃。
昨日是清明。
刚下过雨的京师笼着一层薄纱似的雾,正午门外,提着风灯的朝臣们陆续到齐。
“她来了么?”
“没有。”有人回答。
“今日又称病了?”
“谁知道。”答话的人冷哼。
以吏部尚书罗书辛为首,朝臣渐渐聚到一处,交头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