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花夜行(117)
裴玉一礼。
祝爹腾出手还礼。
几人一道往里走,很长一段路后,穿过密林,才见到用竹篱围绕着的宗主住处。
裴玉忍不住张开了嘴。
世人皆知百花谷里落英宗。
裴玉到了这里方知,这百花都种在何处。无处不花香,各色蝴蝶停在枝头授粉,有的扇动翅膀飞过来。
一只蓝凤蝶栖息在裴玉肩头,裴玉一动不动,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她小声喊陆如琢:“姑姑,你快看。”
陆如琢方才就生了气,这会见她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更着恼了,冷着脸道。
“有什么稀奇,改日我带你去灵霄岛见识别的。”
裴玉眨了眨眼。
“好啊。”她语气轻快。
陆如琢哼了声,伸手去捉那蝴蝶,却落了个空。
陆如琢甩手。
算它识相。
祝葳蕤推开篱笆,祝无婳引二人进去,裴玉左右张望,还在看蝴蝶。
“中间是主屋,左边这间是书房,剩下的随你们挑一间。”
陆如琢和裴玉环视一圈,不约而同地指向距离最远的竹屋,异口同声道:“就那间吧。”
陆、裴二人互视一眼,陆如琢的私心她自己知道,但裴玉难道和她抱着同样的想法?
她不是想等到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才洞房花烛吗?
她改变主意了?
裴玉率先垂下眼帘。
“那间?”祝无婳着实没想到那么偏,念头一转便明白了,冲陆如琢瞟了一眼,暗暗比了个大拇指。
不愧是很行,非常行,特别行的裴玉。
第082章
比起灵霄岛,百花谷或许更像一个世外桃源。
地处偏远,不染世俗,各寨的苗民在落英宗的庇佑下自给自足,淳朴好客,多了一分人情味。
裴玉进屋放置好行囊,出来看到门前竹椅里斜靠一道懒散身影。
见到裴玉,陆如琢将伸手去够蝴蝶的手收了回来,若无其事地向她招手。
裴玉朝女人走过去,坐在了她腿上。
陆如琢:“……”
主动得让她有些不习惯。
“姑姑,我们什么时候回京?”
眼下是十月。
陆如琢沉吟道:“大概还要一个月。”
裴玉眸心闪过一丝了然。
“你向陛下休了半年的假?”
“差不多。”陆如琢道,“你想提前回去?”
“可以么?”裴玉看着她的眼睛。
陆如琢一笑,食指点了点她的唇,果然道:“不可以。”
裴玉嗯了声,不再发问。
有些事情不是她能知晓的,这是横在她和陆如琢之间,身份地位的差别。
一切到来之后,这段风雨如晦的感情,究竟能不能得到善终?
陆如琢躺在舒适的竹椅里,眼前的光忽然被挡住,唇上一软,是裴玉主动向她吻了上来。
很温柔,却有些苦涩。
陆如琢心念微动,想睁开眼看看她,柔软的手掌接着覆在她眼皮之上。
即便这间竹屋离主屋远,但终究在同一个院子里。
祝无婳刚想过来问问陆如琢她们还有什么需要的,一出门就看到二人在躺椅里这样那样。
裴玉一手蒙着女人的眼睛,一手握着她的手腕,难舍难分。
祝无婳默默回了屋。
百闻不如一见,行的果然是裴玉。
她们这把年纪,也该好好享受了。
晚些时候,祝无婳还是过来叫走了陆如琢。裴玉也去找祝葳蕤,不一会儿,祝葳蕤带她穿过密林,往人多的寨子走去。
竹林的黄昏起了薄雾。
“回来了?”陆如琢站在院子里,怀里抱着一只衔蝉,神情看上去竟有几分温柔。
“祝姨养的么?”
裴玉手里拎着一个布包,进屋放下,出来揉了揉小东西毛茸茸的脑袋。
如果是祝葳蕤养的她早告诉自己了。
“对。”陆如琢随口问道,“你带了什么东西回来?”
“刚刚去了趟寨子,都是寨民给的特产。”裴玉面不改色道。
陆如琢忙着逗怀里的衔蝉奴,压根没看她,故不作怀疑。
陆如琢身边很少有小动物,从前在灵霄岛倒是有,但如今她都离家多久了。祝无婳知道她喜欢,才特意叫过去给她瞧。
一直到夜里,陆如琢才将睡得呼噜噜的衔蝉奴送回去。
“姑姑若是喜欢,我们将来也养一只?锦衣卫衙门后门就有好几只野猫,丹青姐姐都喂熟了,抱一只小的回去不成问题。”
“到时再说。”陆如琢坐下来倒了盏茶喝,道,“倒是你,一会儿看我一次,想和我说什么?”
“不能是我想看你?”
“能。”陆如琢笑道,“你没话说那我们就寝了?”
她作势起身更衣。
“姑姑。”裴玉叫住她,去门口关上了房门。
片刻之后,两人相对而坐。
万籁俱寂,屋外竹林摇动的风声清晰入耳。
在沙沙声中,裴玉开口,平地惊雷。
“我杀了乳娘。”
陆如琢看向她的眼神,平静中带着欣慰,好像已等她这句话许久了。
她说:“我知道。”
裴玉道:“你可知为何?”
陆如琢道:“为我。”
裴玉哑然。
既然开了头,裴玉便从头开始讲。
去岁末,明威将军汲坚擅自入京,引得女帝凤颜大怒,从而令陆如琢协助帝姬楚涟,严查逆党。在这中间,裴玉接了一门差事,负责誊抄启元三年薛妩谋逆案的判例,给帝姬参照定刑。也就是那时,她发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其实是逆党之后。
裴玉是一个聪明人,陆如琢从未阻拦她对自己身世的追寻,乳娘的存在她也一直知道。只是裴玉从前问乳娘,她都三缄其口,只说她是捡来的孤儿。当年旧人都死光了,裴玉没有线索,也并不执着身世。孤儿便孤儿,她有姑姑便够了。
上元节那晚,裴玉去北城找乳娘柴氏。
她问柴氏自己是不是薛妩的女儿。
柴氏眼神变了变,闭口不答,裴玉知道了答案。
裴玉道:“我怕她暴露我的身份,所以我就杀了乳娘灭口。”
陆如琢却道:“不是。”
“不是什么?”
“你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我。”
裴玉面色一白。
陆如琢看着她的眼睛,洞若观火道:“你是罪臣之后,我救下你,是欺君大罪。一旦东窗事发,我人头落地。所以,你杀人灭口不是担心暴露身份,而是怕被人发现我的欺君之罪。”
裴玉攥紧了手。
“裴玉,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心怀大义,绝不会为了自己手里染上无辜之人的血。除非有比自己更重要的人,让你不得不这样做。”
裴玉垂下眼帘,低声道:“可她是你信任的人。”
“但不是你信任的人,不是吗?”陆如琢温柔道。
“姑姑。”裴玉抬起眼睛,嗫嚅半晌,道,“杀害乳娘的事让我一个人背就好,你没有必要……”
陆如琢忽然大笑出声。
裴玉被她笑得一怔。
笑声持续很久,陆如琢方停下来,目光陌生冰冷得让裴玉想起小时候一幅画面。
她不记得那日是为什么,一反常态吵着闹着要见陆如琢,婢女怎么哄都哄不好,只好去请住在同一条街的钟立春。
钟立春牵着裴玉去找陆如琢。
钟立春缺心眼,直接领着裴玉进了阴暗潮湿的诏狱,陆如琢彼时正在审犯人。
人犯被铁链吊起来血肉模糊,裴玉从小就见到死人,倒不十分畏惧,冲着那道朱红背影喊了声“姑姑”。
陆如琢回过身,半张脸上染满了鲜血。
透过血色后的冰冷眼神望过来,简直像地狱爬出来的修罗。
小裴玉不禁后退了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