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花夜行(22)
“刚看到一道人影过去,无妨,目标不是我们。把剑收起来吧。”
“是,姑姑。”
裴玉转过身,往床沿走去。
刚迈出一步,她整个人如同被雷劈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忘记了……
她方才冲进来的时候,陆如琢还在里边沐浴。
可以讲究的时候,陆如琢向来不妨讲究。是以她还差小二送了些花瓣,撒在浴桶里,香气宜人。
粉色花瓣浮在水面上,簇拥着玉肩雪白的美人。
美人的脸庞熏在缭绕的雾气中,似凝着露水的海棠。
当。
长剑落地的声音惊醒了裴玉。
裴玉捡起地上的春台,轻咬了一下舌尖,慌乱道声“失礼了”,低头匆匆冲了出去。
里边再没有传出响动。
裴玉坐在外间的桌旁,长剑放在一边,脑子里不停地嗡嗡。
浴桶中央坐着的陆如琢,像盛开的明媚海棠。
香肩半露。
不,那是自己的姑姑,不能想这些。
雾气形成的水滴沿着眉骨旖旎地往下滑,挂在睫毛上,我见犹怜。
裴玉闭上眼睛,抬手按住自己乱跳的心脏。
——姐姐,再疼疼我……
那日千金阁的软语又浮上心头。
裴玉心跳得无法控制,她拎起凉茶,对着壶嘴从喉咙往下灌。
姑姑若也能像那嫩黄衫子的女子怜惜海棠红襦裙的女子一样疼疼她……
裴玉咚的一声搁下茶壶,脸庞涨红。
“姑姑,我出去一趟!”
不待里边的陆如琢回应,裴玉已提剑冲了出去。她一口气奔出客栈数里,想寻个僻静地方练剑,纾解心中翻腾的热意。
夜深风冷。
裴玉疾步奔驰,滚烫的脸颊好了许多。心思静下来,耳聪目明,便听到了一些异样的声响。
裴玉在黑夜里循声接近。
刚拐过一条街道,迎面冲来一个黑衣蒙面的人,看身形是个男子。
狭路相逢。
“站住!”裴玉道。
她不出声还好,一出声那人即刻转身逃离。
裴玉追了上去。
那人回身甩出一把暗器,逼得裴玉闪身躲避,这一耽误,对方便又奔出几丈外。
“锦衣……”裴玉刚出口两个字,咽了下去。
此地不是京城,她也不是来办公差。
裴玉咬牙,施展轻身功夫,纵身追了上去。
她的武功均出自陆如琢亲手所教。她有记忆以来陆如琢深居庙堂,甚少步入江湖,裴玉也不知道陆如琢武功高到何种地步,只是从她偶尔真正出手的几次猜测,恐怕世间少有敌手。
深得陆如琢真传的裴玉自然十分自信。
果然,那人不仅甩不开裴玉,反而距离被越拉越近。
他停了下来,面对裴玉,慢慢掏出了袖中的一管判官笔。
裴玉眉梢微跳。
判官笔、活阎罗。
一个名号在裴玉心中浮现。
她盯着对方手中的那根判官笔,神情前所未有的专注沉着。
陡然间,剑光大盛。
春台出鞘,裴玉已掠身而上,抢先攻了过去。
男子转动判官笔,与裴玉交上了手。
仅仅过了几招,裴玉便从心里断定此人不是玉判官。若玉判官功夫仅这般,那武林高手岂不个个成了笑话?
那男子心中却是大骇,来之前他仔细探查过,不曾听说有哪位世家子弟停留在义邕啊。
“阁下师出何门?为何与我过不去?!”对方被一剑逼得倒退几步,胸中血气翻涌。
“无名无派。”
裴玉一剑挑落他手中的判官笔,对方还要扬手回击,剑已指在了他的喉咙。
“还不速速就擒?”裴玉冷冷道。
对方认命地摊开手,手里的暗器跌落在地,发出叮当的脆响。
裴玉借着月光看了一眼,似乎是梅花镖。
说时迟那时快,她耳旁一声响,眼前突地起了一层浓厚的白雾。
裴玉剑尖立刻往前一递,果不其然刺了个空。
对方趁此机会迅速逃之夭夭。
浓雾散尽,面前空无一人。
裴玉捡起地上的梅花镖收进怀里。
她眯了眯眼,循着那人来时的方向走去。
长夜长街,裴玉闻见了一股刺鼻的血气。
一户人家院门大开,院子里人间惨状。
……
裴玉回到了客栈。
陆如琢已梳洗完毕,正在镜前梳发。
裴玉经过外面的事,目下哪里还有半分绮念,她将房门关上,把遇到的事无巨细与陆如琢讲了一遍。
说到那蒙面人奸猾使计逃跑,不免有些懊恼。
“你江湖经验浅,吃亏是难免的,吃一堑长一智便是。”陆如琢温柔拍了拍她的手背,以作安抚。
女人掌心纹理细腻,指腹微茧,触感分明。
裴玉慢慢将手抽出来,佯作自然地倒了杯茶。
陆如琢低头看了她一眼。
裴玉把茶杯放到陆如琢面前,接着道:“我后来去那人来的方向,发现了被灭门的一户人家。我查探过现场,死者两男两女,其中有两个幼童。从现场打斗痕迹来看,他们都不会武功。”
“早知如此,我就该一剑杀了他!”裴玉恨声道。
陆如琢从小教导她,习武从来不是为了恃强凌弱,而是要以弱胜强。第一要能自保,第二在自保的基础上保护他人。
“你可有看清他长什么模样?”
“月光太暗,看不清,而且他蒙着面。他身长约七尺,听声音约莫三十来岁,使一管末端朱红的判官笔。”裴玉从怀里掏出梅花镖放在桌上,道,“对了,他还留下了这个,姑姑可能看出来历?”
陆如琢在灯下端详片刻,摇头道:“没用,样式最普通的梅花镖,十个人倒有九个人都会使。”
裴玉有些恹恹。
陆如琢收起梅花镖,淡道:“睡吧,明日还要赶路。”
世上不平事太多,裴玉见得少,是以愤怒。
陆如琢看她在桌旁不说话,先去床前把被子铺好了,又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枕头,两个枕头并排摆在床头。
“裴玉,过来。”
“姑姑,这事就这样算了吗?就这样让他逃了?”裴玉的思绪仍在方才的事情里,忿忿不平。她并非自恃正义,喜欢管闲事,而是此事就发生在她眼皮子底下,那两个孩童不过四五岁,满身的血。
她还亲手放掉了杀人凶手。
她无法安枕。
陆如琢眼尾懒懒朝她一扫,道:“那你别睡了,现在去报官。”
裴玉:“……”
陆如琢道:“发生在此地的事,自有此地县令来管。明日一早,官府得知便会立案。”
裴玉道:“可是……”
可是杀人的是江湖中人。江湖人犯到平民,一走了之,一介县衙怎么抓得住凶手?何况那人来去无影。自古以来,朝廷对于武林的态度都是江湖事江湖了,朝廷概不插手,闹大了才会出面收拾残局。区区几条平民性命,还不值得朝廷大费周章派出锦衣卫。
陆如琢问:“睡不睡?”
裴玉默了一刻,道:“……睡。”
她走到衣柜面前,打开从里面抱出一床被褥,摊在陆如琢脚边的地上。
陆如琢:“……”
裴玉又从床上扔下一个枕头,一床盖被,跪在地上铺床。
陆如琢脱了鞋袜上去,一脚踩住她的裙琚。
“你做什么?”女人声线微冷地问。
“睡觉啊。”裴玉仰起头看着她道。
“在府里不是都和我睡一张床吗?”
“我睡相不好,怕吵到姑姑。”
“难道你以往睡相便好吗?那时怎么不怕吵到我。”
“女儿以前不懂事,现在改正。”
陆如琢踩着她衣角的力度越来越大,脚也有往上抬的趋势,裴玉连忙拢紧了自己的衣襟领口,生怕被她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