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师(93)
“……”
原本是真的打算一个人去确认晋衡在哪儿的,但秦艽看廖飞云这么坚持,倒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他了。
而两人接下来这么初步确定好接下来的路线后,又这么一起往一开始的洞穴跑去了,可越往里面跑,那股属于某种爬虫类动物身上高度腐烂的腥臭味就越来越明显。
直到贴着墙往里面飞快地迈着步,同时观察着上方洞穴情况的秦艽已经清晰地感觉到就在正前方有一个极度危险的存在可能正在等着他们时,忽然,一抹温暖奇异的灯火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在他们眼前出现了。
而仔细看,才发现在那灯火后面隐约是两个同样快步朝这里靠近的身影,廖飞云和秦艽一起停下脚步露出防备和疑惑的眼神,却只看到面色疲惫的灯芯和金竟之从远处同时朝他们跑来,又在看到秦艽的一瞬间猛地停了下来露出了一种奇怪茫然的表情。
“怎么就你们俩在这儿?晋衡呢?晋衡呢?”
还没有意识到眼前的气氛有些不对,所以廖飞云只是焦急地应了上去又连忙询问起了晋衡的下落。
可一听到晋衡这两个字,灯芯老人的脸顿时就白了,抬头为难地看着秦艽冷冷询问的眼神更是有些手足无措,而一旁的金竟之见状同样脸色难看地拿起手上的笛子和蜡烛台,半天才敢冲秦艽小声开口道,
“祟君……祟君,这是姓师走之前让我们一定要拿给你的……”
这么一句话落下,本来还藏着些许渺茫希望的秦艽整个人都顿住了,待看清楚面前这些是什么东西后他始终空荡荡,冷冰冰的心更像是忽然被什么东西给忽然扎了一下,而低头咬着牙想要使劲咽住那种难受的感觉,却还是感觉到胸口一瞬间都快挣裂了,秦艽红着眼睛瞪着金竟之,半天才有些无法控制情绪地大声开口道,
“他人呢!”
“……”
“给我说话!他人呢!”
“……秦艽……”
“金竟之……我让你……好好给我盯着他,你就是这么做的?我给你的镜子呢!你们到底让他看到什么了!!”
“祟……祟君……可姓师说……可姓师说……”
又怕又慌地想要开口解释刚刚的情形,但面对此刻陷入暴怒的秦艽,满脸愧疚的金竟之恰恰无法给出一丝像样的回答,而一直压抑着心中情绪的灯芯老人见状也红了眼睛,一挥手将那本轮回册子丢给秦艽又指着地上忍无可忍地开口道,
“你怎么还如此执迷不悟!你们这辈子的缘分已经尽了!你看看这轮回册子上写的东西!晋衡他早在五年前就已经死了!是借着他姐姐藏在他身体的‘年’才活到如今,可不把他心口的‘年’送回到姒氏门中,附身在秦玄身上年兽就永生不死……你仔细想想,现在这种情况现在要如何去救他!难不成,你还要再为了一个凡人去挖一次你的心吗……可你以为没了‘年’,你的心这次还能派上什么用场,你觉得自己这次又可以拿什么东西再去——”
灯芯老人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忽然停了,因为他忽然发现面前死死地看着那本轮回册子的秦艽好像已经红着眼睛很久没吭声,而同样呆立在一旁,压根没听明白晋衡早就死了是怎么回事的廖飞云刚要茫然地开口说话,低着头咬着牙的秦艽就忽然一字一句地开了口。
“没了心……我还有命……”
“……”
“我要救谁,我又准备为谁去死……和你们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
这句话说完,脸色阴沉,眼睛充血的秦艽就挥开面前的金竟之灯芯想要往径直里面走,灯芯老人见状作势就要拦他,可是面颊上已经有不太清晰的泪痕落下的秦艽却只是将那灯台夺过来一下子恶狠狠对准他们所有人,又在忍无可忍地看向面前的灯芯老人后才冷冷开口道,
“滚开点!谁要是再敢往前走一步阻止我去找他,我就直接要了谁的命!”
而见伴随着这句话,灯芯和金竟之都不敢吭声了,太阳穴因为暴怒而隐隐作疼的秦艽这才红着眼睛转向一旁已经整个人懵了的廖飞云又尽力平稳住自己的语气开口道,
“老廖。”
“干…干嘛……”
“……照着我之前和你说的做,把他们俩也一起带出去找船工,千万别再回头。”
这话说完,来阴司之前两边额头就已经痛的很厉害,此刻更是有一种熟悉的剧痛徘徊在头部的秦艽也没有去看廖飞云的反应就将自己还冒着火的视线转向了另一边,而注意到灯芯老人看着他的眼神明显还有些复杂,表情阴冷的秦艽只停顿了一下才抬起淌血的手掌出声道,
“告诉我,他走之前具体是和你们怎么说的?”
“什,什么?”
“他准备去哪儿!还有他到底要去干什么!”
被秦艽一吼脸色瞬间更白了,金竟之见自家祟君都到这会儿都还存着理智也勉强松了口气,而一脸担忧地看了眼他身后又尽可能地思索了一下,回忆着之前晋衡都说了什么的金竟之这才缓缓开口道,
“姓师……姓师他说,在姓书中……曾经明确地记载了赢氏部落在被灭族之前是由十多个小族组成的,这些小族在那之后被秦玄全部灭族,死后便都变成了这河底的阴尸,这些阴尸其实在生前也都是自己氏族的姓,除开之后的秦氏,剩下的那些……他们又分别被称作*徐氏,郯氏,莒氏,终黎氏,运奄氏,菟裘氏,将梁氏,修鱼氏,白冥氏和……蜚廉氏。”
☆、 第119章 赢
脸色苍白, 胸前的伤口被勉强止了一点血的晋衡正一步步走在积水严重的龟巢深处, 他的手上拿着一盏光线微弱的小蜡烛台,前路则是几个互相联通在一起的, 内部几乎不见光的洞穴。
视线所及, 密密麻麻的黑色肉虫正顺着洞穴的外部疯狂地朝更远处的地方爬, 但让人觉得有些奇怪的是,这些原本都盯着人咬的虫子在这一刻却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绕开了晋衡的身体甚至是脚和头等位置。
而注意到这点, 意识到这下面应该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快出来的晋衡也停下了脚步, 接着眉头皱紧的他便干脆迈开步小心地爬上了洞穴边缘,又用双手撑着旁边的墙开始一点点地往里面滑了下去。
可依靠着洞壁上滑腻的苔藓, 他整个人才刚下滑到洞口一半的位置, 底下的幽潭中就传出来一阵压抑阴森类似某种猛兽的嘶吼声, 随之进入他耳朵里就只有一个贪婪而恶意的声音,并在整个龟巢上方不停地响彻着。
“宝物……宝物……被我吞掉的宝物……你在哪儿……我已经闻到你的味道了……快助我活就此过来吧……快助我就此活过来吧……”
这可怖疯癫的声音,无遗就是之前那个在龙池下方忽然袭击晋衡,可他从头到尾除了逃跑, 竟然连长相都没来得及看清楚的黑色‘骨龙’了。
而因为身上还带着严重的伤势, 所以额头上隐约已经有冷汗冒出来的晋衡一时间只能用泛白的手掌死死地握紧手上的灯台, 又在低头望着自己的心口沉默了一下之后,从袖子里就这么抽出几张已经被封印在白纸内部的阴尸纸人。
要问这哪怕被封印在纸上,模样看着也怪吓人的阴尸纸人是从哪儿来的,还是要说起先前晋衡从前面的洞口一路过来的时候发生的事了。
因为受到此刻秦玄尸骨气味发散出去的影响,诸多原本还陷在河泥中无法挣脱的阴尸如今都和发了疯一般地在龟巢中四处蠕动爬行,加上阴尸的攻击力不弱, 大量堆积在一起也可以抵挡一阵,这倒正好给晋衡找到了一个可以引诱那龙池里的怪物上钩的办法。
而刚刚干脆顺着这条路就把所有扑上来攻击他的阴尸都给一股脑抓进了纸里带了过来,此刻用手撑着墙面,小心藏匿在一旁洞穴中的晋衡先是抽出一张鼓着白色眼睛,长着七八只腐烂手脚的阴尸纸人朝着下面扔了下去,又在口中快速念了一句“徐氏,现”后,眼看着那原本一动不动的纸人一下子飞出白纸,并挥动着完全由腐肉堆积起来的四肢向着洞穴下面就扑了了过去。
可让人怎么也没想到的是,还没等那肢体膨胀至巨大,尸体高度腐烂的阴尸靠近龙池。
一条足有平常五六层楼高度,龙爪能抓住三四只阴尸的黑色骨龙就忽然在下方血红色池水中一跃而出,又像是隐藏在河水中的怪物一样轻松地吞下一条湖面上的小鱼一样把那只阴尸给一□□吞了下去。
而伴着一阵骨骼和血肉被牙齿活生生咬碎碾磨的声音,那朝着眼前的一切贪婪而着迷地发出浑浊吐息声的黑色‘骨龙’只在蠕动着全身缠绕在龙池上方的蟠龙柱上嗅了嗅附近的味道,又用仿佛洞悉一切血红色的眼睛试图锁定躲在暗处脸色已经有些沉下来的晋衡了起来。
“这种见不得光的小把戏……何必在这里丢人现眼呢……秦玄这妖龙当年之所以能以一人之力灭了赢氏那么大的一个族,他自然也是有一些保命的本事的……这小小的一只阴尸估计连给他塞牙缝估计都不够吧……不过这也正是我让眉郎替我千辛万苦把它找出来的原因……”
这从头到尾一直隐藏在眉郎幕后的怪物如此开门见山地开了口,无遗是将自己曾经的真实身份毫不介意地告知了晋衡。
晋衡闻言当下脸色沉了下来,半张掩藏在洞壁后的苍白的脸却藏着说不出的冰冷和怒火。
而似乎是嗅到了这空气中隐约传过来的火药味,那阴冷地绕着龙池一圈一圈寻找着晋衡踪迹的黑色‘骨龙’只若有所思地狰狞张开嘴笑了笑道,
“说起来,我刚刚仔细想一想,忽然发现……我们也许在很久之前的一个晚上就曾经见过,只是因为当时‘年’忽然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作用,我,连带着所有人……甚至包括你自己,都忘记了当时那个晚上具体发生了什么……”
“……”
“不过,那栋单独盖在山上的大房子,满屋子都在保护你的小纸人,还有那个拼命也要为你而死的女人我倒是有一点印象的……她和你一样是白头发,白眼睛的,但应该已经被我给吃掉了对吧?可你呢?你当时不是也应该死了吗?你为什么到现在还会看起来……像活着一样?有心跳,还有体温?”
“……”
老祟主的这话让晋衡的脸色瞬间就苍白了下去,那种无论如何抑制都在胸口处隐隐烧起来的仇恨简直快把他的神智和冷静都给磨没了,而拼命压抑下心头对那一晚的痛苦回忆,眼睛充血的晋衡先是咬着牙低下头强行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又听着外头语调猖狂傲慢的老祟主继续开口道,
“……我其实真的很意外能在这里再遇到你,起先我以为‘年’最有可能是藏在张奉青那两个孩子身上的,所以我找了啊找……可谁知道……这小小的误差竟然就让我错失了真相那么多年……不过你今天最终选择去而复返的原因是为了什么?你刚刚不是已经带着那面小镜子落荒而逃了吗……看来你已经明白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了……是不是?还是说你已经忽然想起来什么了?”
这个问题从某种程度来说反映了老祟主个人的部分疑问,可显然铁了心要和他死扛到底的晋衡却并不打算从任何一句话上面正面回答他。
而那多年来总喜欢躲在那面红月日晷里窥探人心的老怪物见状也略显无趣地摆了摆龙尾,又在歪着头地思考了一下后,才显得意味深长地静悄悄的看着四周围重新开口道,
“……不得不说,有些人身上真是天生就有一种令人发笑的正义和责任感啊,顶着一具已死之人的身体,怀揣着这样难得的宝物,居然最后还乐意做出这样的牺牲,你一个人回来送死,别人好端端去过好日子,你心里难道不嫉妒,不恨吗……”
“……”
“不如让我来告诉你吧,其实在过去光阴流转间我见过很多如你这样的好人……但最终,他们都死无葬身之地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那些喜欢牺牲的人,他们的结局就只能是牺牲,只有拼了命的想活的人,命运才会永远一直眷顾你,懂吗……”
“……”
“……难道还是不肯出来?不过也没关系哈哈,我其实有很多时间和你耗下去,但你却不一定有了……反正兜兜转转的,我心心念念的宝物终究会回来……我会继续如从前那样主宰光阴!喝令众祟!这世间再没有任何人能奈何得住我!人间和祟界的黑夜将重新由我来掌控!我会让那些背叛过我的人都知道……什么叫做发自内心地绝望……而等我复活之后,我就可以顺利地把这世间万物都一口口地最终吞吃下去,把那些老家仙们留在人间的‘门’都给统统击个粉碎!!一路从这已经沦为地狱的人间打到天上去!”
因为此刻还被迫附身在秦玄的尸骨身上,所以失去原本身体的老祟主说话的声音始终很混混沌沌的,像是在强行压抑着什么兴奋躁动的情绪,又像是急切地想要冲出某个固有的牢笼。
可这依旧无法阻止他那鬼魅邪恶而充满诱惑力的声音在不断地传进晋衡的耳朵里,像是一道道魔咒一样盘旋在龟巢的上空。
而兀自躲在暗处的晋衡见状也没有理会它,只是面无表情地抿着苍白的唇从袖子里掏出几张白纸,又在手掌心中稍微折了之后就朝着下面迅速地扔了下去。
他这么忽然一出手,先前就对暗处的一切有所防备的老祟主自然是迅速察觉,并当下就跳出水面探出头恶狠狠地咬了上去。
可猛地一咬上去,这体型庞大的老怪物才发现那竟然是几张白纸折出来,模样还挺逼真的纸青蛙。
而当下暴怒地嘶吼了一声,又赶紧把嘴里这黏黏答答的软体动物给吐出来,被那一大□□蹦乱跳的青蛙恶心得嗓子都哑了的老祟主只完全失去理智般地喘着气爬上蟠龙柱,又在发出一阵让整个龟巢都为之颤抖的咆哮声后才冷冷地开口道,
“你……你这无赖又可恶的臭小子……和当年偷了我东西的那两个小畜生真是一样令我生厌,都该活活被我碎尸万段……我现在不管你当年究竟是生还是时,但今天我绝不会再放不过你……快给我出来受死!!快给我出来受死!!!”
这一声咆哮声落下,龟巢顶部的洞穴都瞬间塌了大半,在碎石中连忙一瘸一拐地奔跑起来的晋衡见状迈开步从自己藏身的那个洞穴就是纵身一跃,又借着手上飞出那只充满灵性的纸小鸟就翻身跃上了另一处位于高处的洞穴。
而在下方忍不住激动地看着终于肯在自己面前现身的晋衡,那转头就一个猛子扑上来,并活生生撞毁了半根蟠龙柱的黑色‘骨龙’只张开嘴嘶吼着冲着晋衡的方向咬下,又在一开一合间咬空之后,迅速地跟上他的脚步就钻进了出现在他们前方的那个洞穴中。
可这发狂的‘骨龙’刚一甩起可怕的白骨龙尾并一下子埋头扎了进去,迎面却又看见两只咆哮着的阴尸冲着自己的脖子咬了过来。
而被晋衡这反反复复的行为折磨得已经接近崩溃和暴怒的黑色‘骨龙’一口咬断那些残尸,并从散发出恶臭的嘴里飞溅出大量血液的同时,引诱着它继续朝上面爬去的晋衡却只是面无表情地单手抓着洞壁旁边的石坑,又擦着带血的面颊在高处朝下冷冷地看了一眼。
“……问你个问题。”
“……”
“你知道你杀了那个女人的那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
大约是没想到这看上去和哑巴差不多的白毛小子一开口就会对自己说这个,魂魄附身在‘骨龙’身上的老祟主闻言反而有些阴森地眯起了红通通的眼睛,一时间竟开始琢磨他这是什么意思起来。
而见状,自己主动提出了这个问题的晋衡却像是故意卖关子一般,沉默地看了他一眼就就继续爬向了另一个洞穴中,当时就把怔楞在原地的‘骨龙’当下就给弄得怒火都快冲上西北城的天空了。
“你……你该死……你该死的臭小子……我要吃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或许是因为晋衡那最后一眼实在暗藏了太多漠视和挑衅,所以当下把黑色‘骨龙’气的怒目圆睁,张开白骨组成的巨型龙爪就从血池子中飞到了龟巢的最上方。
而在它满怀着杀欲并带起一阵腥臭的风靠近自己之前,早早等候在这个高度上的晋衡就将袖子里所有封印着阴尸的白纸和一下子抛洒了出去,又眼看着那密密麻麻如飞虫一样的小篆字体先是散发着金光围绕着那黑龙将它的去路堵死,随后在那字体后面又飞扑出有一只只倒挂在洞壁上,望着秦玄的龙骨仇恨地张开嘴咆哮的阴尸死咬住了‘骨龙’的咽喉。
而几乎也是这一瞬间,那每根骨头上黏连着腐肉和蛆虫的骨龙身上开始挂满了腐烂且密集的阴尸。
阴尸们纷纷将积压在心中千年的灭族仇恨尽数发泄在这幅同它们一样死去的骨骼上,而一时间竟然真的动弹不得的老祟主只浑身发狠地咬着牙看向半空中,却再一次对上那仿佛埋藏着无尽寒冷和固执的淡色眼睛。
“再问一次,你知道你杀了那个女人的那天是什么日子吗?”
“你到底要说什么……我不知道!不知道!!我要吃了你!!我一定要吃了你!!!!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