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师(112)
更令他感到无比匪夷所思的是,眼前这只突兀地出现在他面前的蚂蚁老太太作为与他从外表上看完全不同的蚁祟,对他这样一个莫名其妙就出现在这里的陌生人的态度居然真的出人意料地友善。
不仅没有因为生性不喜欢人类就将他赶出这个小村庄,居然还主动将身染人面禽的他带进自己的巢穴中留下来养伤,甚至还热情地送给他许多丰盛可口的食物。
而一想到这些奇怪甚至是不合常理的地方,此刻坐在范细家木楼上看着眼前这正在盛情招待他的蚂蚁老太太的晋锁阳也有些疑惑地沉默了。
许久,就在他准备暂时放弃思考这些问题,并打算针对昨晚的事情大概询问一下眼前的老人时,瘸着条腿有些费力地坐在小凳子上,本身话也是特别多的白发青年就听着面前的范细婆婆用蹩脚的普通话和蔼地主动冲他开口道,
“你现在心里一定在想你是怎么来我家的,或者我为什么会愿意收留你这样一个活人对不对?”
“……”
“你自己看看那儿,看看那边的墙上挂着什么。”
这话让低着头的晋锁阳略微一愣,停顿了一下之后还是保持着最基本的礼貌地放下了手中的碗筷点点头,这才抬起淡色眸子疑惑地看向身后的墙上。
可将视线落到老旧的墙面的那一刻,明显没什么心理准备的晋锁阳却瞬间怔住了,因为无论他怎么去试图确认,这个某方面和山底下那些普通民居一样安装着简易电线和照明设备,但同时又保留着民族特色的小木楼里还是充斥着一些比较……令人在意的东西。
就比如说,小屋子墙上挂着的那张属于一个年轻英俊的侗族男人和一只蚍蜉马姑娘的黑白结婚照片。
“您……的丈夫其实是个普通人?”
自从醒来之后,这好像还是作为寻常人类的白发青年第一次主动开口和范细说话。
也许是因为太惊讶了,所以他微微睁大眼睛的认真样子反而看上去有点茫然或者说认真笨拙得可爱,而见状,范细一个没忍住就笑了起来又在点点头之后才回了句。
“是啊,这还是我和我家阿宝的爷爷年轻时候在山底下照的……那会儿已经是中/国八十年代末的时候了吧……他是家里老大,因为家里超出计划生育政策,弟弟妹妹太多吃不起饭就索性入赘到我们蚂蚁村来了,我俩这辈子唯一拍的就是这张结婚照,我在山里救了他,他也愿意娶我,当然,后来他也没舍得再没离开我……就连我这口人话都是他教我的……所以我算是范村少数不讨厌人的蚍蜉马吧,你真的不用太在意……”
慈眉善目的蚂蚁老太太这么说着也若有所思看了眼那张年代久远的照片,似乎并不介意和这个性格上有些古板,眉宇间却有一股正气的白发青年分享一下她年轻时候的故事。
而注意到晋锁阳的脸上还带着些许的疑问和不解,头上长着触角的老太太想了想还是捶了捶自己越老就越走不动路的腿脚又有些费力地开口道,
“……不过话说起来,小伙子,你之前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啊,怎么昨天晚上就好端端地掉进那大冬天的龙王河里了呢?我看你身上和脸上的伤怕是遇上什么不好的事了吧?要不是阿宝他们把你的东西碰巧捡回家了,碰上那些吃人的老孩子,你这条命啊,昨天可真就悬哩……”
“我……我本来是从山下另外的一个城市里来的,离东山不是很近,因为我母亲之前让我来东山帮她完成一个心愿,所以大概一周前……我才来到了这里……但是来到这儿之后,我发现她和这座山上的一个叫公鸡郎的人似乎存在一些特殊的联系,然后昨晚在山里再次苏醒之后,我又碰上了一点意外。”
“意外?是指公鸡郎手下那些讨厌的要死,还整天装神弄鬼的老孩子吧?”
“对,一开始确实是一些头发全白,还会说人话的侏儒在追着我……后来发生了一点别的事,我被我母亲留下的那块黄色的虎威包住了一条命……然后我就被一个老孩子从那个叫鸡笼岩石的地方推到了底下的那条河面冻起来的河里……”
“啊?鸡笼岩石?竟然从那……那么高的地方?你……就这么直接掉下来了?还只是摔断了一条腿?”
因为内心实在太过惊讶,所以摇晃着头顶触角的范细一个没忍住就提高了声音,而自己也觉得这事始终透着股不同寻常,皱着眉的晋锁阳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场景还是摇摇头缓缓开口道,
“不……我掉下的时候,隐约好像看见有一条青色的龙出现了……但是我没看清楚他长什么样子……就记得他上半身应该是人的样子,鳞片是青色的,龙尾在水里发光,而且前面的爪子上好像还套着一个银色的,像是带着花纹的镯子之类……什么东西……”
“……那你看见的是男还是女啊?”
“应该……是个男人没错。”
“那就没错了,身上喜欢带着银饰这类东西,还住在龙王河里,看来就是那位了……我们这山里确实有一位龙王爷,但是平时很少有人见过他,他也不喜欢在人前露面,就连我们这些蚍蜉马都几乎没见过他的真面目呢。”
“龙王爷?”
范细这么一说,晋锁阳一下子就想起了之前在东山县城时,石县长口中的那副他始终没有敢去完成的油画,而年迈的范细感受到他的疑问,也跟着点点头回答道,
“对,由蛇化蛟,再由蛟化龙的龙王,它们天生喜欢闪闪发光发光的事物,喜欢干净,脾气虽然不好,但对人都感慨而包容……不过听说现在已经很少能在外头的正常江河里见到了……老话说,寻常人如果在河里看到龙,家里就会即将有大富贵降下,所以一条龙也相当于一个地区的河神,但作为管理一部分人间秩序的半神,它们却不能轻易地被人知道它们的真实面容,否则便会给自己招来祸患……”
“为什么会给他自己招来祸患?”
“因为无论是人是神还是祟,都有贪心或是贪情的坏毛病,龙王身上的一切都是价值连城的财宝,容易找人惦记,另一方面,长寿又是龙的特征之一,但一旦为了一个人长时间留在陆地始终不回到河里去,他就会老死,所以龙神因为种种原因不是很爱停留在人间,也不能在人类面前随便露面,这都是咱们本地人心里都清楚的秘密……”
“……”
“因此你哪怕看见了他,也千万别再告诉我之外的人,否则……触怒了神明就不好了,不过龙王爷这次既然选择出面救了你,就说明你身上与那公鸡郎之间的劫难,他可能打算插手了,所以这段时间你就先安心留在这儿,就算龙王不保你,我蚍蜉马一族住着的范村也不是随随便便让几只发疯的老孩子闯进来的地方。”
“……嗯,谢谢。”
这些闻所未闻的事情一时间让晋锁阳有些意外地皱起眉,但心中谨记着范细劝告的他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而大概是看出来白发青年是真的没什么坏心思,本人性格的也的确比较直接,坐在他面前的范细想了想还是笑着补充了一句道,
“不过说实话啊,除开咱们这儿的那位好心的龙王爷,你还得好好感谢另外一个人……”
“嗯?”
“要不是杨花的爸爸昨天晚上正好从外头回家过节,我们平时也未必会主动收留一个来路不明的活人……”
“……”
“你那个时候都已经晕过去了,可能并不知道是他救了你,昨晚帮忙找赤脚医生的钱其实都是杨花的爸爸替你出的,也是他亲自把你从河边给带回来的……哦,这么一说,我家的阿宝太调皮居然把你身上那么贵重的东西给捡回来了,我们本来也该和你道歉的……”
注意到‘杨花的爸爸’似乎从刚刚起就频繁地出现在范细的嘴里,对本地方言不太熟悉的晋锁阳开始还没太听懂,但此刻听明白了之后却不得不跟着对这另外一位‘救命恩人’上了心。
而从老太太的词里行间大概推测出这个杨花的爸爸应该也是住在范村的某户人家,也正是由于这个此刻并没有主动露面的人的出现,才使得昨晚的自己能够顺利地从河水中得救,隐约觉得自己可能找到昨晚直接目睹公鸡郎事件的另一个关键人的晋锁阳想了想还是迟疑地开口询问道,
“所以那位帮忙在河边救了我,还替我付了医药费的杨花的爸爸……目前其实也住在这附近的吗?”
“对啊,他家就在我们家那口枯了的水井后面啊,那个门前有旧燕子巢的小木楼……你之后肯定还有机会能见到他,他平时啊就带着个女儿住在我们村里,但他和你一样,是个活人,平时就靠在河边摸河珠为生,我们村的其他大多数人原本真的不太喜欢活人进来,但自从二十多年前,杨花的爸爸来了之后,既帮忙给大家的屋子拉电线,又带着大家收拾河道种地,大家就觉得人原来也有好的,渐渐地也就开始习惯和人相处了……”
“……他是个活人?而且来这儿已经快二十几年?”
也许是没想到这个这看上去遍地没一个正常人的范村周边还能遇上一个和自己一样的活人,从年龄上大概推测那是一位明显已经上了岁数的老前辈,所以整个人都愣了一下晋锁阳在思索了一下,还是十分难得地选择对范细继续追问了一句。
而听到他这么问自己,头顶上的触角和褐色的眼睛也跟着泛起一层光亮的范细也在眯起眼睛才细细的回忆道,
“对啊,他来的时候样子看上去还很年轻呢,我记得他当时留在范鹏家登记户籍的身份证上好像是写着……他是1986年的……不知道我有没有记错,名字应该是两个我没见过的汉字,不过这么多年大家都习惯了,就杨花的爸爸,杨花的爸爸这样叫他……就是我这老太婆不太认得清汉字,所以到现在也不懂他名字的两个字究竟怎么读,又是什么意思……”
“……”
这么说着,范细也随手拿起柴堆里的一根软柴火捏在了自己的蚁足上,等仰着头想了想之后,年迈的蚍蜉马这才在晋锁阳疑惑的注视下,弯下腰在地上慢吞吞地写了这么两个歪歪扭扭,却莫名给人一种特别感觉的汉字。
【秦,艽。】
作者有话要说: ①基本出自《山海经》,我自己加工了一下,又添了点我们本地方言关于蚂蚁由来的民间故事,不用百度,因为这篇文中,除了姓氏的由来,我写的东西大部分根本都百度不到哈哈
----
前一章有妹子表达了对我磨磨唧唧老是不让他们见面,还有憋着劲写狗血言情风的愤怒,这里我必须要说啊,首先这是连载文,我理解大家的焦灼,但是有一种东西叫做适当的铺垫,还有一种东西叫做酝酿情感,啊,一救人就看对眼,一对眼就马上开车,那有个毛意思啊……
大舅不是智障,舅妈也不是作的没脑子的那种人,我只能说我这么写是有理由的,节奏快,甜甜甜,固然讨喜,但是转折生硬,强行尬恋爱那是会影响整体发展的啊。
一点点来嘛,不要急,追过我以前的文的,对我的感情戏应该还是有信心的,绝对不作不互相折腾彼此啊,我可以很有信心的说,我绝对是我文下西皮最忠实的西皮党,两个都一样对待的,而且其实我觉得我找回一点点日更的状态了呢=W=爱你们啦~
☆、 第137章 杨【重写】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万五千二,全部推翻重写了,大家不要跳着看,就当做之前那个版本是失败的吧,这个才是完整的。
我有的时候有点强迫症,但昨天因为自己的问题把写的不好的东西着急发上来了,感觉更对不起大家了,以后不会这样了,质量是最重要的……_(:з」∠)_
八月的一天,大家早!我要去吃午饭了!么么!
山中一日, 人间恍惚间如同过去百年。
那一晚鸡笼岩石上发生的事过去之后, 转眼已经又是三天。
天还未完全亮的范村外,结满了白霜的野林子树杈上正蹲着几只红着眼睛, 咧着黄牙, 饿的口水直流的‘老孩子’。
零下十几度的严寒环境下, 这帮一直没怎么跑远的侏儒怪物显然已经饥肠辘辘地在这儿附近徘徊了有好几天了,但是却始终没找到机会半夜埋伏进去下手。
这让这些肚子完全饿坏了的‘老孩子’们有些气急败坏, 只能抓着旁边的树干着爬上高处的树梢使劲发泄摇晃, 弄得树下面的雪地里也一直有一团团的积雪落下。
而这些白毛的吃人侏儒之所以不敢按照公鸡郎之前的命令靠近这个村庄,只敢这样灰溜溜地在这附近徘徊。
这其中最大的问题其实并非它们不敢闯进去直接和那些胆小怕事的臭蚂蚁硬碰硬的。
而在于, 那个表面看上去平平无奇的蚂蚁村子上方, 此刻正散发着一种令它们毛骨悚然的强盛龙气, 以至于明明隔得老远,被吓得蹲在雪地里嘶嘶吼叫的‘老孩子’们都能清晰可以看到远处有一团龙形的祥云盘踞在这座村子的某一户人家上方,在冲它们高高在上地发出恐怖而又威严的警告。
“回去告诉公鸡郎,那个叫晋锁阳的人的命在年三十之前我保了, 今后再敢随便靠近一步范村, 我就活生生打断你们的腿, 再把你们的肠子掏出来给我河里的那些鱼虾做年夜饭,听懂了没有?”
那个三天前独自站在寒冷的林子里,冲它们开口发出警告的傲慢声音至今徘徊在万分惊恐的老孩子们的心头,这使得它们这几天哪怕这几天肚子再饿,也不敢去接近范村半步。
可每当它们准备集体退缩时,一看到头顶那类似公鸡郎眼睛的红色月亮, 它们又胆怯了。
“龙王……嚯嚯……龙王……在那儿……嚯嚯……抓不了……抓不了……公鸡郎……公鸡郎……吃我们哩……”
这般相互交头接耳地这般悄悄嘀咕着,蹲在雪地上瑟瑟发抖的‘老孩子’们明显是因为前几天晚上都在某位发怒的龙王爷吃过亏了。
可它们背后的那位这几天暂时消失的公鸡郎绝对不可能这么善罢甘休,所以这也搞得它们有些里外不是人的,只能就这么壮着胆子每天继续在这儿跃跃欲试地继续转悠。
就等着这过年的最后几天,那目前躲在村子逃过一劫里的‘最后一只公鸡’能被它们想个办法抓起来,它们再直接越过那多管闲事的龙王扑上去,一起……把那猎物给恶狠狠地生吞活剥再给那位公鸡郎交差了。
“公鸡郎……抓公鸡……嘻嘻……逃不掉……嘻嘻……剥掉皮……杀光光……”
外头那些‘老孩子’们完全守株待兔的想法,此刻还沉浸在新年气氛和清晨困倦中的大多数范村村民当然还不得而知。
一眼望过去,村前面的几个小屋前普遍贴着一些本民族特色的剪纸,祖神画和凶恶威严的龙神像。
这几乎是村里每年春节都会固定从下面的村政府那边拿的,拿回来再用大锅里煮出来的浆糊往窗户上一贴,家里这年味也就瞬间浓了。
而另一头,清晨七点,范细口中的那个杨花家的小木楼上,屋檐下正结着一层薄薄的,闪着光芒的洁白冰花。
没点灯的小屋子里,那一晚为了救人而龙气接近溃散,所以这三天几乎哪儿都没去的秦艽正保持着半龙的模样一动不动地靠在墙角盯着自己布满鳞片的手上戴着的那支银镯子看。
视线所及,表面带着花纹的银饰在清晨的太阳底下透出股粗糙的光,就和他舌头下面的那个,直到现在他都会时不时会舔一舔的刻字金属环一样,散发着一种令他整个人都精神无比放松的温度。
只是区别于那个刻了名字的金属环是他曾经留给某个人的纪念,这个银镯子则是他由蛟化龙,又按照祟界和阴司留下的少许线索来到东山后送给自己的一件东西。
“……这种银镯上的花纹在咱们本地被叫做龙回头,有成全分离许久的夫妻重聚,家人一生团圆的意思在,寓意很好的,神龙会在天上保佑所有心诚的人,带在身上就能找到自己心里想要找到的人,也可以保护一家人的平安。”
那年他孤身一人来到东山山脚时,第一次从山下年迈的银匠嘴里听到的说法就是这个。
后来他就把这只龙回头买了下来,又一直戴在了自己的身上,尽管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这样做其实就会有用。
而此刻不自觉地伸出自己冻红的手指靠近摸了摸,又在接触到这发光事物的一瞬间病态而满足地闭了闭眼睛。
许久,精神状态十分糟糕的秦艽才靠着身后的墙有些萎靡不振地望向自己的头顶,又眯着灰色的眼睛有些困倦地喃喃自语了起来。
“好冷。”
这般仰着头自言自语着,含着舌头下面那个刻着名字的金属环用嘴唇和牙齿下磨舔舐的秦艽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他究竟在不开心什么,亦或是想对谁模糊地表达着什么。
但是话到了嘴边,他还是用手捂着自己被光线刺激到干涩难受,好像下一秒就要直接瞎掉的眼睛,又用一种微弱到几乎让人听不见的声音轻轻地冲自己开口抱怨道,
“晋衡,为什么没关窗户,我好冷。”
“……”
小楼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能够回答他,他多年前收养的养女杨花这会儿应该还在楼上睡觉,所以此刻四周的一片都是格外安静的。
而明明身体很不舒服,却还是坐在这儿完全自作自受地发了一晚上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