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师(12)
而他人这边才一走出去,另一边,那两个还留在更衣室里的小伙一见他人不在了立刻就没忍住开始小声地聊了起来。
“喂,你刚刚看见没有,秦哥背后那纹身看着可太帅了,那是龙还是蛇呀?要不我改天也去弄个吧嘿嘿,我女朋友见了肯定特别喜欢……”
“我说你这是什么眼神啊,那可不是龙和蛇,是蛟,暗礁底下会吃人的青蛟,不过我劝你还是挑个别的东西纹吧,这东西可不是特别吉利,我听我一道上混过的表叔说过,蛟这玩意儿凶神恶煞得很,得命中带煞的人才能降得住,早几十年的时候随便把这玩意儿弄在背上那出门都是要挨砍的,你命大你就这么玩吧……”
“啊?这么恐怖啊,那我……那我还是不弄了,要不我哪天去纹个四脚蛇玩玩吧……”
“哈哈,这主意倒是不错,我奶奶还和我说过四脚蛇天生命大呢,辟邪肯定最好了,你赶紧去吧去吧哈哈……”
两个小年轻的谈笑声渐渐转至微弱,后门连接着外头的商业街两旁的路上依旧人来人往,却没有人注意到秦艽原本还好好的走在人群中的身影已经不知不觉地消失许久了。
而在相隔半个城市的落霞山上,此刻山顶红月高挂,隐约有马蹄和车轮声从不知何处相继传来。
要是你愿意抬起头细细找,细细听,就能发现在那鲜红色的下弦月东南方的确有一驾足足由八匹神驹带领着的乌棚子马车在从稀疏朦胧的云层中飞驰而过,而那马车的内部还能依稀听见一个凄惨的声音在撕心裂肺地大喊着——
“啊啊啊啊啊啊——晋衡——快给我一个塑料袋——快给我一个塑料袋——我憋不住了——呕——呕——呕——”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被一些烦心事影响了心情。
这章是舅妈心态上的转折,所以打了很久,下章这个单元正式结束,很抱歉每次都那么晚,状态不太好,非常惭愧,给大家道歉。
☆、 第18章 林
“古有云:人界,有光处;祟界,无灯处。”
——《姓书·晋氏篇》
杨川市,无灯胡同,自上世纪初就广泛流传于民间的著名凶巷之一。
很多恰逢七零年末,八零年初出生的本市人从小都是听着自家上了年纪的老人们口中那些吓到尿裤裆的鬼故事长大的。
自然就对什么二十二年前杨川一中有个下晚自习的小丫头不小心一个人走了进去,之后人就丢了,爹妈急的差点跳了河,后来五天之后小丫头被吓得疯疯癫癫跑回来,还说什么巷子里一路上都是鬼在摆小摊的说法都耳熟能详。
这个故事是众多有关无灯胡同的恐怖传闻中堪称最详细真实,也最让人不寒而栗的。
事件的当事人之后还上过人民日报,接受过我国著名电视节目主持人的专访,并多次公开表示自己没有任何意义上的精神疾病,她口中所说的那些事就是她自己亲眼看见的。
虽然这些言之凿凿的话放到现在来看,肯定有炒作博关注或是消费大众的嫌疑,但这种吓唬小孩的睡前鬼故事本来充其量也就是小时候随便听一听,长大了之后谁也不会去再当真。
不过谁也无法否认的一点是,自1949年新中国建立之后,这一入夜就永远没有一盏灯能够亮起,整条巷子都黑的让人心慌的无灯胡同有关撞客遇鬼的跟踪事件报道的确从来没有断过。
以至于直到近几年,因为市政府改建而用水泥死死封住了无灯胡同的两边入口,一到晚上住在附近的居民却还是不太敢靠近这里。
甚至逢中元除夕烧纸祭祖时,有些特别迷/信的老太太们还会为了家里来年的太平,特意来这里烧一把纸钱给无灯胡同里的那些小鬼们,求他们进进出出千万绕过自家家门,走的越远越好。
这些流传于活人口中的鬼怪传闻到这里显然就是全部了,其中究竟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是活人编出来自己人吓唬自己人的,估计也只有那些人自己心里清楚。
不过对大多习惯生活在黑暗中的祟们来看,这条永远不可能有灯亮起的无灯胡同对于他们来说最大的作用可能就是进行每逢初一十五的一次鬼市交易。
而不管你是扎堆进来摆摊的邪祟,还是为某些目的而来的活人亦或是专门到这儿来找谁麻烦的。
只要你不主动惊扰破坏了这人祟交接处的太平买卖,这里就没有一个任何存在想知道油灯亮起的时候,你那张脸长的究竟是像人还是像鬼。
“提前说好,鬼市的两条死规矩,一,不许原路返回,二,禁止点燃油灯,上回不把我这句话当真的那个蠢驴已经被我砍掉脑袋瓜做成夜香壶了,所以我真心奉劝各位,天很黑要小心脚下,谁叫你也不要回头,可都听懂了?”
无灯胡同口那面因为道路改造而被政府用几层水泥和实心砖头牢牢封死的白墙外,一个只到正常人膝盖附近的侏儒说完刚刚那番话就尖着孩童般的嗓子恐吓性的笑了笑。
视线所及,侏儒那只有三根短粗手指的手上正提着面陈旧脏污的红布铜锣,矮小肥胖的身躯后面则还鼓着好大一个畸形的罗锅。
曾有传言他其实正是那位精明地搞出这鬼市生意的吃人罗锅,所以这入口处的大门也需得由他亲自引路才可进入白墙内的另一个世界。
此刻他的面前正站着一长排一动不动,但数量相当可观的人影,有高有矮,有男有女,一看过去竟似乎什么奇形怪状的玩意儿都有。
而稍稍眯起鲜红色的眼睛确定今晚的人数都已经差不多了,罗锅矮人这才咧开嘴里的一口黄牙又敲了敲锣压低声音吆喝道,
“一个一个的来,搭着你前面那人的肩头可千万别走丢了,嘴里跟我念‘老猫来,打走它,老猫来,打走它’。”
“老猫来,打走它,老猫来,打走它——”
松散的队伍伴随着稀稀拉拉的鬼童谣声就开始往面前的墙缝里面挪动了,走在队伍前排的隐约可以看出是个明显是第一次来这个集市,气色一看好像得了什么重病的中年女人。
所以当她一步步试图跟着前面几个面目模糊的东西靠近这明显没有前路的死胡同之前,中年女人心里其实并不清楚自己接下来具体该怎么跟着进入这个所谓的鬼集市入口。
只是等她胆战心惊地跟着念完三遍才发现自己的身躯竟不知不觉地随着那首童谣硬生生缩水了一半,看着居然和身前那侏儒罗锅差不多高了。
而那吃力地拎着一面大锣的侏儒一抬头就见女人大惊失色地试图往自己身后看看别人时,顿时阴沉下一张丑脸凶神恶煞地破口大骂道,
“蠢驴!不想活命了是吗?快给我往前走!别堵在这儿一动不动!再磨磨蹭蹭爷爷我就一口吃了你!”
“啊啊啊!!对……对不起,我……我马上走……我马上就走!”
被大声骂了这才想起了之前吃人罗锅警告过所有人的话,脸上写满了害怕和惊慌的女人脸色惨白地点点头,便赶紧跟着前面的人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
短暂停滞下来的队伍至此继续缓慢地前进,前面的人因为那句渗人诡异的童谣而越变越矮,越变越小,直至身形缩小到能轻松进入白墙墙根下面那个估计只有未足月的小老鼠才能钻进去的小洞。
后面的人则越走越少,越走越快,而在即将结束的队伍的中后段,还一前一后的排着两个脸上戴着一黑一白的无常鬼面具,此刻还凑在一块低声交谈的身影。
……
“卧……卧槽,晋衡,你看啊,刚刚前面那个女的……就是之前那个林青萍对吧?”
“恩。”
“诶诶,不对不对啊,我……我现在脑子有点乱啊,你之前不是和我说动手杀人的是羹婆吗?怎么又变成她了?可她不是受害者吗?而且她怎么抓的住那个姓曹的?”
虽然还排在队伍中紧紧跟着晋衡往前走,但是思绪已经完全乱了,廖飞云原本就是一路晕着马车过来的,此刻更是智商严重跟不上,所以一听出晋衡没一点惊讶的样子,他就觉得这小子肯定有什么瞒着自己没说,而果不其然,紧接着晋衡就开始放低声音和他解释了起来。
“……当时动手的的确是羹婆,但应该还有一个共犯,我之前不是特别确定,但现在看来应该就是她在暗中帮忙,她和羹婆也许还存在一些特殊的私人交易,只是你自己之前没有注意到而已。”
这话听着简直太不给他这个警察同志面子了,之前压根没想到这次这事居然从一开始就漏了最重要的一环,深感自己专业素质都被这本该好好搞封建迷信的晋大少给残忍践踏了的廖飞云一脸心酸地捂住自己的老脸,随后又口气特别纠结地冲前面的晋衡开口道,
“这他妈也太坑了吧,枉我之前还当她……诶,算了算了,不过这事倒是怪了,这大姐看着胆子好像也不大,心理素质倒是真挺强悍的,我就说她为什么之前一直说自己身体这不好那不好的,几次三番找她来局子里谈话也说自己在医院没空,要不是这次你提醒我她其实看见了羹婆杀人的全过程,我还真差点被她这幅弱势群体的样子给骗过去了,可她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么会和吃人的老妖婆搭上的呢,这倒是奇了怪了……”
“这个暂时还不太清楚,待会儿进去抓到她之后再详细问,不过她和曹氏的子孙其实哪一个都不算无辜,但她现在明显是后悔或者说心虚了,不然也不会来急着到这儿来找羹婆帮自己想办法逃脱警方的追查。”
拄着拐杖走在前面的晋衡那听着冷冰冰的解释声在面具的遮挡下并不太真切,他的头发因为今夜连召了两位老祖宗出来为其引路解惑如今已经全部重新变白了。
此刻无常鬼面具下那张白发红眸的面容让晋衡的模样看着比平时的样子还要不好接近一些,但本来心里还有点发憷的廖飞云一感受到自家半个小舅子身上这股只有经常干大事的纯爷们才能具备的高人气场,瞬间就觉得心里忽然有点底了。
这感觉如果一定要找个准确点的形容,就和自己今天晚上其实是跟着姚明一块出来抓鬼的感觉似的,是那种天即使塌下来都不会先砸死自己的强烈安全感。
简而言之,就是两个字,踏实!
所以在努力无视身后面那个一直在往自己脖子根吹气的不知道什么鬼,又迈着紧张的小碎步地往前挪了几步。
平时整天忙着上班连自家楼下超市都不逛,这次居然赶时髦逛了个鬼市的廖飞云就这么强行壮起胆子跟在晋衡后面,并一起进了那白墙缝底下通着另一个世界的小老鼠洞。
……
“呀,祟君,您今夜怎么也会来这儿呀?奴家都觉得好久没见着您了,心里真是怪惦记的……咿?这几个小盆里装的是您刚刚买的东西吗?怎么长的这么……这么……”
“刚在前面买的三珠树,说一百块三盆,二十六我就带了一盆,带回去正好放在窗口养着,好看吗?”
“额……额……看着还行,就是这花骨朵上面的牙实在黄了点,回去估计肯定得帮着早晚刷一刷……而且那三珠树不是要每天喝活人的血才能养的活么,这也太难养了吧……”
“丢到厕所里饿两天就什么东西都吃了,小孩子就不能随便惯着。”
“祟君您可真会说笑哈哈……”
此刻鬼来鬼往的集市内部,零星地摆着各式绣花布枕,玉枕瓷枕乃至骨枕的小摊上,天生没有人类那般的眼睛口鼻,只用两粒铜钱扣子和一团彩色丝线在一个枕头做的脑袋上缝出一张脸的枕头娘子正娇滴滴地和面前的青袍男子亲热的交谈着。
和她正谈笑着的长发男子整张面容都隐藏在无灯胡同的黑夜之下,但隐约可以看出眼梢周围都长满了青色细鳞,那半面软纱青烟罗遮挡住他下半张苍白的面颊,只露出纤细的眉骨上那一枝情/欲交缠的鲜花蛇尾刺青和一双泛着灰的蛟哞。
他似乎是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走走停停间时不时还能停下来与每个在这里做生意的邪祟们都闲聊几句。
而就这么抱着怀中一盆奇丑无比,丢在路边估计鬼都不会要的三珠树盆景又往前面的集市走了一段时间,终于找到自己目标的男人就这么忽然地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随后他先是伸出青色的手掌朝前方某个黑漆漆的地方一抓,又在将一个已经跟了他一路的独脚老怪物一把扔在地上,并轻而易举的踩住她那只畸形丑陋的独脚后,这才居高临下地望着这眼神紧张畏惧的吃人老妖婆显得有些玩味地眯起了灰色的眼睛。
“老太太,这么着急躲起来,您不会是惹上什么大麻烦了吧?不如都来告诉告诉我,让我来帮您想想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①三珠树,本作“三株树”,出自《山海经·海外南经》
②无灯胡同,参考扬州市著名景点无灯巷,那个一中女生是我胡说的,没有这回事。
③其他包括舅妈在内的牛鬼蛇神还有前文所有文言文选段,一头羊胡编的,统统不要信。
说是最后一章,但这章比较难写,我改了很久,下章正式结束这个单元,正式!非常正式!不立flag!!!
话说我觉得我最近写剧情比之前稍微好看了点,大家有没有感觉到呀……【紧张地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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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林【修】
一路上跟在那形迹可疑的林青萍的身后,晋衡和廖飞云二人就这么顺着月光下的老鼠洞悄悄混进黑漆漆的鬼市之中。
不过因为晋衡腿脚不方便的原因,所以两个人走得肯定不算特别快,但是这个前后距离却恰好不会让前面的林青萍轻易发现他们的存在。
几年前就曾经因为私事来过这儿的晋衡看上去明显熟门熟路,进来后就首先示意廖飞云低下头学着前面那些邪祟怪异的走姿,自己则抬手将脸上的无常鬼面具压下去点后才埋头接着往前面走。
说起来,他们俩今天的这身奇怪的打扮还是晋衡照着万家姓中曾经提到的无常鬼来的。
这种邪祟从名字上听上去与阴司的鬼差很相似,但其实指的就是旧时读书人书房中总会不小心丢失在某个角落,自此就再也找不到的黑白围棋子的化身。
因为主人将之轻易地遗忘,再用扫帚从书桌底下扫出来浑身都已经结满黯淡蛛网,一部分沾了穷酸书生自怨自艾之气的黑白棋子自此就成了心含怨意的邪祟。
白棋子将自己称作白无常,黑棋子就将自己称作黑无常,这才有了这黑白无常鬼,又称棋子鬼一说。
这则志怪故事最早是由唐代的一位不知名的姓师在万家姓中记录下来的,今晚晋衡也是为了能多一个到时候能帮的上忙的帮手,才特意选了这么一个不那么容易让这些邪祟识破的伪装又把身为普通人的廖飞云叫过来一起调查。
可真把廖飞云人给带来了,一向都比较怕麻烦的晋衡却开始怀疑自己这么做的初衷了,而这实在是因为,廖警官居委会老大妈似的性格有时候实在是太吵太烦人了。
“哦,所以照你这么一说啊,那有很大一部分的祟其实都是有自己的出处由来的?他们都是一个人家里曾经存在的但后来被丢了的什么东西?只要确定了他们到底是什么东西,就可以找到相应的惩治他们的方法?”
“恩。”
“诶,那杀了人的羹婆又会是什么东西变的呢?”
“不知道。”
“喂,这位同志,你可别随随便便敷衍我啊,这是你本行啊你还能不知道吗?你是不是不想说啊?不想说你可以——”
“……你要是再这样,我们就马上回去。”
“诶诶诶,不是吧他大舅,我又不是你哭着闹着要去游乐园玩还死活不肯走的外甥,你能不能换个招对付我……”
“不能。”
一听这冷酷无情的回答立马就意识到晋衡要开始不耐烦了,还得求自家半个小舅子帮忙的廖飞云一时间也老实了,只能一脸我错了我错了的表情地好说歹说地哄了他一路,之后才和被吓坏了的小媳妇似的跟着冷着一张脸走在前头的晋衡继续往前走并跟紧那个林青萍。
期间,无论什么牛鬼蛇神从他们旁边走过去都似乎在小心地躲着他们。
甚至有好几次当那些奇形怪状的小祟们试图经过晋衡身边时,他们脸上那种不由自主就会变得有些紧张的表情,看着都和平时晋长鸣小同学被他大舅训了的样子一模一样。
不过说来也怪,这晋大少明明从小就腿脚不好,常年累月地因为身体不好宅家里也缺乏基本的锻炼,动手和人打架这种有辱斯文的事更是下下辈子都不可能去学会,却依然光靠自己身上这股冻死人不偿命的气势都能吓唬住一般胆子本身就不太大的小鬼们。
而兀自思考着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大舅气场,就在始终提心吊胆的廖飞云跟着晋衡才敢继续往前走时,一个身着青色衣袍,脸上蒙着软纱罗的男人却从他们俩的身后忽然就快步走上来,并在直接越过他们二人的肩头后,从他们中间侧过身飞快地穿了过去。
诚然,这件事本身并没有给人任何不对劲的感觉。
但或许是因为鬼市的气氛本就不同寻常,大家手上又都没有油灯照明的缘故,所以一直习惯性保持着警惕的晋衡还是下意识地抬起头想确定来人是不是安全。
加上这人的动作实在太快了,所以晋衡甚至没来得及和这举止奇怪的男人匆忙地对视上一眼,身形虽模糊不太真切,腰肢摆动时起来却有种说不出的美感的男人就抱着自己怀里那盆花不像花,树不像树的东西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而伴随着这个双方被迫靠的很近的错身,因为这人身上残留在空气中的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而皱起眉的晋衡仿佛就有了种很奇怪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