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师(116)
“子孙鱼,是最接近人与龙之间的鱼类,我当初会将她留在身边,也是因为这个,她以后会不会有没有机缘从鱼化龙是一回事,但至少现在我不会去考虑你们说的那种事,听懂了没有?”
“可……可……”
“可什么?”
这话说着,皱着眉不耐烦眯起眼睛秦艽似乎也不再想和横行介士继续对话下去了,待这主仆二人僵硬地沉默了几秒,今天索性豁出去了的横行介士才把心一横又一脸无奈地开口道,
“可是您如今这么拒绝,不还是因为您到现在都沉浸于失去……失去晋……晋姓师和执着地要找到他的痛苦之中嘛……可您想想啊,整整二十多年,您花了那么多心思去四处寻找这么一个已经亡故的人,可您心里真的还相信……自己能找到那个您记忆中的晋姓师吗……”
“……”
“记忆,外貌,习惯,名字,这些统统都已经和您记忆中不一样了,仅仅只是找回这一缕对您完全陌生,连一丝感情都没有的魂魄这又有什么意义啊?恐怕真的有朝一日找到了那个转世之身,您也会心生怯念,毕竟面前站着的那个人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给过您承诺的人了,您所有的付出也未必会得到回应,到头来不还是失望太过希望嘛……”
“……”
“所以就连阴司的船工当初都劝您,莫要为一个已死之人执着,还是了却今生的缘分各过各的好,这样彼此也没什么负担,因为哪怕有一天您真的找到了,恐怕也会失望……如今您一切安好,身旁无论如何还有个鱼女小娘娘陪伴,其实也算是兑现了您给晋姓师的承诺了,您接下来的后半生难道不该为自己而活吗……”
壮着胆子的横行介士说出这话的样子明明是无心,但不知道为何,这几天确实被某件事深深困扰着的秦艽的心口却还是瞬间像被狠狠扎了一下。
而当下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又遏制不住心头的暴怒地看了眼明显还不知道的横行介士,其实已经有些动怒了的秦艽想了想还是压着心头的火气冷冷开口道,
“我早就说过,在这件事上我不用你们来管我。”
“……龙,龙君……”
“再多嘴一次,我就直接杀了你。”
“臣……臣下有错!臣下有错!臣下就是……就是……实在担心您……”
横行介士的模样一看就是被吓坏了,咬着牙一声不吭的秦艽见状心里顿时就有点不是滋味了,之后也没和这多嘴多舌老家伙再废话什么,就这么烦躁地直接挥挥手又一字一句地开口道。
“滚,别在这儿给我继续废话,给你三天时间,尽快把公鸡郎的事情给我弄清楚,再拖下去,我就……真的没什么耐心了,听懂了没有?”
……
范村外,雪花积在墙头映衬着冬日的朝阳。
告别了明显还有其他事要忙的‘什么都知道’哥哥,当一蹦一跳的杨花再回到自家小木楼前的时候,某个今天一大早起来就好像不太开心的人已经不在门口了。
见状四处张望了一下的她伸手推开门便走进里头的小厨房,一抬头却只看见灶台上似乎温着一碗留给她的东西。
等神情一愣的杨花慢慢走上前踮起脚,又小心地拿开碗上头的盖子后,她低下头就看到一大碗她最爱吃的酸浆粉干被乘在热腾腾的面碗里,热汤下面还特别体贴地加了个她小时候最最喜欢的荷包蛋。
而瞬间意外地睁大眼睛,又好半天没回过神来,待神情复杂的杨花轻轻地挪开面碗后,她这才看到下面还压着一张字迹潦草的纸条。
【吃完就好好呆在家,午饭去范树爷爷家吃,我暂时出去一趟,晚上再回来。】
压在面碗下面的小纸条上写着这样一行简单的话,这其中的提到的范树爷爷同样是和他们家走的很近的一家蚍蜉马,因此秦艽才会放心地交代她去这家人家吃饭,加上杨花本来就算是这个蚍蜉马村子少数认识汉字的侗族孩子,所以阅读起纸条上的字自然是没什么困难的。
不过她之所以会读汉字写汉字,说起来其实还是要归功于男人还很小时候就对她从未间断的汉语和汉字的教导。
而知道他这么多年每逢回到东山,基本上也是在山上山下的给人四处打零工补贴家用,一直以来都清楚他一个人带着自己,其实过得也并不容易的杨花咬咬嘴唇便捏着那张字体熟悉的纸条就埋下头。
许久,心里头其实已经微妙地柔软下来,脸上的表情却还是有些别扭的小姑娘才压低声音开口抱怨道,
“明明心里就记得我最喜欢吃什么……还故意装不知道,真是讨厌……”
这话像是一句不太开心的埋怨,但仔细听听,却能听出一些别的不一样味道来,而鼓着面颊地撑着下巴蹲在门口,又揪着自己乱蓬蓬的头发烦闷地哼了一声,许久,回想起他早上好像就嗓子有点哑的皱着眉的杨花才复又开口道,
“……自己身体不舒服还硬是要出去,还故意什么都不和人家说,真是奇奇怪怪的,幸好我不生你气……果然这个世上只有我才不嫌弃你了……”
“……”
“诶……不过……不过我还没和他说那个被他救了的大哥哥的事呢……他怎么就忽然出去了……真是的……好歹先等我回家嘛……我还没把大哥哥给的传声鬼给他看看呢……”
“……”
这么懊恼地嘀咕了一句,杨花之前还在或多或少地因为秦艽总是不回家而有些生他气,如今似乎已经选择性地都把早上那些不开心的事都抛在脑后了,而且看样子不仅抛在脑后,还真真切切地替自己那位总是喜欢独来独往,显得和周围所有人都不太合群的养父认真地操心起来了。
不过本来嘛,自己的爸爸到底是自己的爸爸,哪怕有时候再坏再讨厌也绝对不可能真的不要和嫌弃的,这个世上也唯有他们俩才是相依为命的,这种最基本的道理杨花心里还是明白的。
所以当下,左看看右看看又有些坐不住的小姑娘倒也没有因为秦艽暂时不在家,就放弃最初想让自己爸爸和那位厉害的‘什么都知道’大哥哥趁机拉拉关系做做朋友的想法。
直接眼珠子一转便站起来悄悄地摸到楼下那间属于秦艽的房间去,又想进去看看能不能把这个神奇的传声鬼先放到他的房间离去,等着秦艽回家再让他自己发现。
可等她小心翼翼地推开那间常年没人住地小屋子,又蹑手蹑脚地潜了进去,弯着腰的杨花却被里头黑咕隆咚的景象给吓了一跳,半天她才神情有些紧张地慢慢合上身后的门,又一步步地向着自己养父平时睡觉的床靠近了过去。
说起来,虽然平时秦艽就很少回家来,但真要算算杨花进这个屋子的次数倒是确实屈指可数,这一是因为以前的情况下她都不太敢,二是因为她知道以男人平时的个性肯定也不会在房间放什么特别不得了的东西,就算她偷偷进来了也没什么好看的。
不过今天既然赶着他正好在家机会了,杨花也没有浪费掉,干脆在心里给自己加油鼓劲了一把,这才一步步就往空无一人的房间里走了进去。
视线所及,床上的一切都还是和秦艽以前在家时一样整洁有序到可怕,不仅每件东西的位置都是永远固定好的,就连枕头上和被褥上的味道都是他平时身上总是带着的那股浓郁华贵又好闻到不掺杂一丝杂质的奇妙味道。
这个味道杨花虽然从小闻到大,可却一直不知道具体究竟像什么,但长久以来,她确实也挺喜欢男人身上这股明明很香,却一点不像村里那些蚍蜉马姑娘擦的脂粉那么甜腻特殊香气的。
而浑然不知,这其实就是成年龙身上一旦运动出汗或是面临某种特殊时期时就会自然而然产生的龙涎香。
仔细想想那个人虽然面子上对人冷冰冰的,私下里好像一直以来就更喜欢这种女性化的东西,无论是这用来擦手擦身的香粉,还是他身上总是不可或缺的闪闪发光的银饰,不太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性格奇怪又少见的单身老男人的杨花先是心里略有些小嫌弃地撇撇嘴,之后还是没忍住悄悄地靠近了秦艽的床,又将床上的枕头给随便拿了开来。
可这么一拿开来,好奇地低头看了看的杨花才发现枕头和床铺下面并不是完全干净的,而是同样很有规律地摆放了些她从没见过的东西。
而当下就有些疑惑地拿了起来,又翻出一些好像是范阿宝收集破烂一样小心收藏起来的发光东西,注意到那堆散乱发光的漂亮珠子,碎矿石和玻璃球里头似乎还夹着一张只剩下半张白发孩子的脸,表面还有些脏的照片的杨花先是一愣,随后才面露古怪地盯着这张眼熟到不行的照片自言自语道,
“诶……这,这张照片不是那天在山上的时候……我和阿宝捡到的大哥哥夹在日记本里的照片嘛……怎么爸爸没还给大哥哥吗……”
这么一说,年纪还小的杨花也没有针对这个奇怪的细节往下细想,只当秦艽他纯粹是因为什么事忘记了,随后才帮他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凌乱的床铺,又将那个传声筒放在他枕头下面,最后还不忘地特别体贴地拍了拍枕头的表面掩饰了一下。
【下次如果想找我问什么问题,就用这个吧……或者你爸爸不开心的时候也可以让他找我聊聊,我不介意多一个新朋友,我也很希望能有个机会能亲眼见见他。】
之前那声音温润动人的青年的话仿佛还在耳边,满意地点了点头的杨花自问应该没有理解错大哥哥的意思,加上这奇奇怪怪的东西目前她确实还不确定怎么使用,正好放在秦艽这儿实验了一下。
所以想当然的,她便往床上一躺又满头大汗地笑了笑,接着才难掩得意地冲那枕头下面露出一点点麻绳线头的传声鬼勾起嘴角开口道,
“传声鬼,传声鬼,辛苦你了,你今天晚上就暂时先待在这儿吧,看在我爸爸今天心情不好的份上,我先给他一个惊喜,明天起床再把你拿回去吧……”
诚然,杨花这么说都是完全出于好意,但她似乎忘了自己在做这件事前,首先应该确认一下这个目前还没完全实验成功的传声鬼,具体的能将多大音量的的声音传到另一头的大哥哥那里去。
而怪只怪,这遥远偏僻的蚂蚁村子里除了捣鼓出这玩意儿的晋锁阳本人,其实谁也没真正用过类似电话这样的通讯工具,做完这一切后,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干了件即将让她家龙君爸爸险些丢了大人的熊事的杨花小姑娘这才无比兴奋地快步小跑回外面的小厨房去。
等她将边缘发烫的面碗小心翼翼地端着坐到天井边,又俯下身拿筷子尝了一口,瞬间满足到深吸了一口气的小丫头这才一边吃着碗里热腾腾的粉干一边在天井旁串珠子玩,没一会儿这大半天便都被她自己一个人自娱自乐地耗过去了。
“静静听人模仿蝉儿鸣叫,希望听见的人都来歌唱,人儿的声儿虽不比蝉的声好听,蝉儿却让人充满生机,歌唱我们的家,歌唱你我的爱……”
小姑娘悦耳的歌声像是山林里的幼蝉在鸣叫,即便是冬雪覆盖的东山上,却也悠然传遍了整个山头。
村外的野孩子还在树上四处地探头探脑,狼狈又恐怖地躲在暗处留着口水。
村子里的蚍蜉马依旧在辛苦忙碌地为即将到来的新年在家中的地窖储存着粮食。
范细家的门口,原本在井边坐着看书的白发青年也已经拄着拐杖慢吞吞地回家去了。
而伴着被小姑娘的声音惊起的鸟雀慌张地飞往山中,又在一圈地绕过山林的飞行后最终迎着黄昏回到她家的墙头上,范村的天色也终于是完完全全地随着远处的晚霞一点点暗了下来。
……
【辛酉年,辛丑月,乙卯日 ,距离农历新年还有最后五天。】
作者有话要说: 下集预告:秦龙君半夜发狂打骚扰电话,晋姓师睡到一半被老婆吓醒
总结:你们要的见面,情感专场环节
作者有话说:就是这么慢,不服打死我,而且越催越慢,还很有可能触发作者太丧,索性改文改三天等大概率事件,所以不要催,一催我就整个人不好了,就这样,嫌我烦我也是这个样子,闪了。
☆、 第140章 杨
靠近东山县政府山脚的野林子里, 红色月亮再次升起的地方, 除了田鼠,野兔子, 狐狸等小型动物就只有些凡人口中的孤魂野鬼还在四处游荡。
爬满了类似长腿蚰蜒的枯树下, 隐约有人影晃动, 结了厚霜的枯叶堆里,刺目的探照灯和猎犬的吠声则几乎同时响起。
而伴着十几个人往林子的深处大步地朝前进着, 一身冬季的厚实大衣, 身上还额外带着围巾加手套的中年秘书只脸色疲惫而苍白地跟着一群他专门找来的搜救队身后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等察觉前方的队伍忽然毫无预兆地停下并伴有狗叫的声音后, 猛然间瞪大眼睛的他才连忙出声问了一句道,
“怎……怎么样了?是不是找到人了?!是大少吗?”
“没有, 没有,秘书,不是大少……是只钻在雪洞里的狐狸……被光一扫到就吓得跑了……我们
再继续找找……您别急您别急啊……”
前面带着本地口音的搜救队队长结结巴巴地解释了一句,连续部分昼夜地跟着在树林里找了快一个礼拜人的中年秘书闻言神色也不知道是忧还是掺杂着其他什么情绪, 半天才揉着自己隐隐发疼的太阳穴, 又抿着唇烦躁地大声开口道,
“你看看你们是怎么做事的!都这么多天了……这么大点的山头你们怎么就是找不到人!那个当初带路的疯子老头现在找不到人就算了!!不是说按照大少手机定位显示就在这附近就在这附近吗!我花那么钱找你们过来是来办事的!离今年过年就只有最后①四天了!大少要是真在这儿出了什么事别说是家里的老爷子,我都得让你们给我……”
话说到一半,情绪格外激动,被这几天这些破事折磨的焦头烂额的中年秘书也喘着气停了下来,他像是觉得这话有些晦气,瞪着眼睛直直的看向黑漆漆前方许久也没有继续下去, 而不自觉望了眼自己手上抓着的手机,又叹了口气。
犹豫着今天该怎么向家里老爷子报信的秘书沉默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动手,毕竟就算此刻打过去肯定也是要挨骂的。
可就在这时,他却忽然接到了这个电话,而等他拿起来后,他却发现这竟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来找自己的某位陈家孙少爷打来的。
“哟,秘书?怎么这才接呢?人还在东山呢?怎么着,我那位晋表哥的尸首今天找回来了吗哈哈,这都快一礼拜了吧?”
“……”
“嗯……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估计是掉在什么冰窟窿里再也找不回来了吧哈哈,那敢情好,尸体冻起来还能还防腐,要是大夏天的估计早就烂的鬼都认不出来了吧……”
混合着大城市中惯有的灯红酒绿,男男女女欢歌笑语的糜烂声音,那头那属于陈家祥少爷懒洋洋的语调也跟着传了过来,他此刻像是在和几个女孩调笑喝酒,所以一边醉醺醺地喊着宝贝再来喝再来喝,一边还不忘留心着照顾着电话这边和秘书的对话。
而站在雪地里的秘书一听他这胆大包天的混账话心里也是一紧,等面色难看地捂着听筒往旁边看了一眼后,生怕被人发现自己和小兔崽子接触频繁的秘书这才心情不无复杂地小声开口劝告道,
“孙少爷……您就别在这个时候和我开玩笑了……这外孙少爷人找不回来的事老爷子真的挺着急的……要不是身体一直不行差点就人直接冲动东山来了……你就行行好,这两天给我消停消停,让我好好把这苦差事给办完吧……”
“嗤,办什么办,你是不是忘了是谁平时给你那么多好处的了?上次他那么故意整我,还当着所有人不给我面子,我就发誓一定要杀了他了,结果这次他自己真的倒霉了这不是老天爷都在帮我们嘛……我和你说,爷爷现在这么着急难受也只是一时的,我已经想好一个办法让这件事快点揭过去了……”
“……您想到什么,什么办法?”
虽然心里有些紧张,但秘书一时间也不能不给这位深得家里长辈宠爱的孙少爷面子,连忙就放低声音就小声地问了一句,而那头被酒色女人熏得醉醺醺,声音也透出一股恶毒算计之意味道的年轻人只漫不经心地隔着话筒笑了起来,紧跟着又若有所思地来了这么一句道,
“我听说……一个人在没有水源和食物的情况下一般不会活超过七天,我那位无所不能的表哥就算现在没死,估计也是又饿又冻压根走不动路了,更别说出去自己寻找什么吃的了……在这种前提下,他哪怕还活着,也只能靠河边少量的流动水源维持性命,你说,我要是往他失踪的那块地方的河水里干脆投点毒,再在那周边都投放一些一击致命的毒饵,让那些闻到味道怕被毒死的猛兽饿的只能发疯地找活物吃,他是不是可能就彻底完蛋了?”
“……孙少爷,您是不是疯了,这是犯法的……那方圆百里就一条河,而且它是流动的,不止是动物,到时候村民们也是要喝的……本地政府肯定……肯定也不会答应的!!”
大概是觉得这个想法有点太令人毛骨悚然了,秘书一时间有些惊愕,面色惨白地就惊呼了起来,而因为酒色涨红着脸颊的陈家祥一听他在那儿冲自己喊反而更来劲了,直接扯着嗓子嚷嚷了一声就不屑一顾地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