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师(69)
那女水鬼身上穿着讲究的牡丹花旗袍,嘴巴鲜红鲜红,牙齿又齐又亮,听上去隐约是吴中那边的口音,说的是标准的吴侬软语,一张嘴就和唱小曲似的,一旦被人问起生平还会自己主动哭诉起曾经家住太湖边,不甚淹死之后三十八年未见夫君的心酸过往来。
因为这件事,有些人就曾经猜测过那被炮台炸出龙骨的龙王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太湖龙王,这些水鬼和鱼虾很可能也来自同样太湖,不过后来因为没什么更明显直接的证据,所以这件事的真相最后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不过这些夹杂着民众们些许个人想象,却也足够耸人听闻的怪谈故事最终还是被人整理上了一期当时红遍大上海的申报。
虽然当时有不少文坛学者都写信严肃地批评过这种白日论鬼神,既不讲究科学也很低级趣味的反智行为,但是不少当时流传很广的,有关太湖龙王,龙王座下的四方水鬼和虾兵蟹将们的志怪故事还是就这样流传了下来。
不过时隔多年,杨川市又一次出现了类似当初龙王大水灾的前兆,不仅在市区范围内连日降下奇怪的大雨,就连水灾之前一定会有尸臭和耗子吃猫等异相也被言中了,这就不得不让人心里有些开始发毛了起来。
而尽管对于现在的很多人这种事肯定是不太会去相信了,可对有些密切关注这件事进展的当事人来说,连日来发生的这一切的意义就有点不一样了。
“诶……我说你还真打算像现在这样整夜不睡觉把那个姒氏大门找出来啊?说实话啊,我到现在都对你嘴里的这个黑龙是不是真的存在都抱有很大的怀疑,这真的不是你们家那个来路不明的二重身随口编出来骗你和秦妞妞的吗……”
一同坐在赵氏的神驹马车上疾驰在入了夜的云端中,表情略带沉思着坐在前面驾车顺带搜寻空中的晋衡和一旁的廖飞云随意地说了这句话,之后又不可避免地谈到了这个问题。
闻言,脸上没有太多多余表情的晋衡也没有着急吭声,只是看着马车前的夜空略微思索了一下,才皱着眉缓缓开口地道,
“黑龙秦玄,也有不败将军之称,因为曾经姒氏帮助大禹治水在姒水边化龙,又被称为姒水龙王,姒水就是他当年的封地,所以姒水之内的四方水鬼和虾兵蟹将都是听他的号令的,这一点是明确被记载在姓书中的,除了我不可能有其他人还会知道。”
“……那……那个二重身怎么会?”
“那个二重身会知道这点,除了他确实见过秦玄本人被眉郎带走,还和秦玄有过什么接触,不会还能有别的原因,这些天杨川一直暴雨不停,还隐约有水灾的趋势,很有可能也因为失去踪迹的姒水龙王目前还被人指示停留在附近的云层中久久没有离开的原因在,遏制姒水酒只能找出传说中的姒氏大禹再一次治水,否则到时候等雨水淹没杨川,造成更多的伤亡,秦艽这次就真的百口莫辩了。”
听出晋衡话里的严重性,本来还在那儿和他打哈哈的廖飞云也莫名正经了点,而想了想又莫名惦记起了别的事,廖飞云想了想还是有些疑惑地问了一句道,
“额,好吧好吧……那石家老祖宗那边现在怎么说的?你这次还真打算帮着你家秦妞妞隐瞒证据了啊?可现场留下来的蛇蜕和红绳子,还有他去过冯至春家这些事万一被石家老祖宗发现了该怎么办啊,你说到底以后还得考虑一下你自己,万一最后弄得你也跟着一起倒……”
一点没觉得自己在乌鸦嘴的廖飞云还没说完就被晋衡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而见状一愣又赶紧捂住了嘴,一脸尴尬的呸呸呸了一下老廖同志只干巴巴地开口解释道,
“别啊别啊,我……我都是瞎说的,你可千万别信我,你不是早都和石小光还有秦妞妞他妈那边说好了吗……等查清楚真相……再把一切事情慢慢说清楚免得提前造成什么误会,他们看上去……恩……也都还挺通情达理的,应该不至于会在这种事情上故意坑你或者吧……”
廖飞云说这话时倒也没怎么在意,毕竟那对母子说到底只是普通人,总不可能真的越过晋衡这道去做些多余的事,而被他这么一说,表情复杂的晋衡也不自觉也回想起前些天去医院时看到的,在病床上蜷缩着的,神情可怜茫然甚至有点呆滞的冯至春。
接连失去儿子又失去丈夫对这个女人造成打击显然是巨大的,晋衡走近病房的时候她的嗓子里甚至都发不出声音,只是仿佛垂死般无声地侧着头望着惨白一片的头顶,无论周围人说什么她都全无反应。
而本想找她问问石小光曾经提到的那本奇怪的书究竟是怎么回事,却最终也没有开口说些什么,只是把有些必须要她帮忙一起隐瞒的事情给交代了一下的晋衡随后就这么离开了,可不知为何他这两天却总有一种不太对劲的预感,以至于虽然明白秦艽现在正安全地呆在祟界,他却还是始终有些放心不下。
而似乎也察觉到了晋衡刺客的这种不太对劲的情绪,自知刚刚说错话的廖飞云也有点愧疚,只能和他一边在天上继续飞一边又抽空说了几句别的,后来还不知怎么的还说到了有点奇怪的话题上了。
“诶,不过你这么一说起来,晋衡,姒水龙王,听上去倒是还挺厉害啊……那你们家秦妞妞以后变成了货真价实的龙了是不是也得有个特殊名号啊,手下还得管着一帮虾兵蟹将,四方水鬼啊……那他现在呆的那个水塘子叫什么来着……”
“……好像叫赤水。”
这么略显迟疑地回着其实心里也不太确定,晋衡其实从来没去过秦艽在祟界的那个蛟君封地,只大概知道他手下的河伯和横行介士都是当初依靠他当年化为蛟龙才得以飞升的,秦艽之所以现在会那么喜欢跑到鱼塘里看青蛙,也是因为赤水以前其实是个青蛙特别特别多的沼泽地。
而一听他这么说,廖飞云这格外烦人的家伙也跟着大惊小怪地咋呼了起来,随后他才忽然停顿了一下又在挤眉弄眼地故意开口打趣道,
“哦……所以他以后化了龙就得叫赤水龙王对不对?”
“应该是,怎么了?”
“没什么,不过他以后既然都叫赤水龙王了,你是不是也得跟着有个稍微洋气点的名字啊哈哈……比如说,龙王的男人?再比如说……”
“……”
“赤——水——龙——夫——”
晋衡:“……………”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天全勤完成,顺便补齐榜单~但是好像超过时间了呜呜呜呜……坐等小黑屋通知……
话说赤水龙王听起来霸不霸气呀哈哈哈
☆、 第90章 姒
廖飞云的那个无聊透顶的玩笑最终也没能给晋衡的内心带来一丝轻松感, 接下来的几天, 石文彪的死所带来的一系列问题也随着秦艽的暂时离开而逐渐开始发酵。
先是杨川上方的暴雨一直未停,再不想办法将这场怪雨停下, 接下来势必真的会有成灾之势, 二是冯至春依旧用一种奇怪的态度逃避着不想见他, 搞得夹在中间的石小光的态度都有些不尴不尬。
而这些天其实一直也没有在冯至春面前主动现身,只是在一旁暗中帮忙照顾她这段时间的起居生活。
石小光对石文彪的死一开始表现的明显有些懵, 后来到医院看过那具死状凄惨的遗体之后, 他也是好几天都有些缓不过来。
不过当亲眼看到亲生母亲那副一夜之间老了十几岁,精神似乎出现了些问题的样子, 石小光就是之前有再多不好的情绪也没法在这个节骨眼和她发作。
而在一番思索之后, 这心底善良的孩子到底也没有迟疑太久, 直接就一个人默默地承担起了照顾这个到底对自己有生养之恩的女人的责任起来。
石小光能为这个压根没有对他尽到太多责任的女人做到这样,在晋衡看来其实已经十分不易了。
不过有关之前的那些尚未解开的疑问,这些天一直在帮他盯着冯至春的石小光看上去似乎也有点不解,而在他的某些描述里, 刚刚经历丧夫之痛的冯至春整个人也给人一种格外无助的感觉, 说一句万念俱灰也不为过了。
“我觉得……她这次看上去是真的……很难受……这个世上都没有人能够帮她了……她也真的什么也没有了……很可怜……她看上去真的很不好受……”
石小光这么结结巴巴地形容着, 似乎自己也有点说不太清楚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但显然,冯至春这个女人的身上绝对还隐藏着一些旁人并不知道的秘密,只是现在这种情况谁也无法去打扰这个女人一片惨淡的精神世界。
而因为眼前这种情况而同样陷入某种心情复杂中的晋衡倒也没有急于打草惊蛇,只是让他继续地自己照看着人,有消息再通知自己, 之后就去忙别的事了。
关于这些事情的进展,秦艽那边却是暂时还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而心里其实也不太想让他在这个节骨眼顶着被老祖宗发现又兴师问罪的风险回来,所以一切晋衡其实都是以他自己这边的进度为准,偶尔才会和自家秦祟君以他们俩特有的方式私下联系一下。
不过有关于冯至春最近那边发生的事,晋衡仔细地想了想之后还是和秦艽稍微提了一下,而当他收到自家秦祟君从祟界给的回信的时候,上面写着的就是这样一句带着一身尖锐的刺的话。
【在这个世上她最不想看见的就是我,我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反而会不高兴。】
大概也看出来这对母子之间存在的心结短时间内根本解开了,晋衡发自内心地对秦艽的过去怜惜之余,倒也没有再和他主动提这件事,而关于他们俩一直在追查的龙骨的事,在之后的信件里,秦艽也给出了他自己的回答。
【秦玄那件事暂时有了一点关键性的线索,我和金竟之正在去往西北,回来之后再和你详细说。】
【另外,你说的那个章清锋,我已经让河伯派人去找了,暂时不确定祟界是不是有这个人存在,有消息了再另外告诉你。】
【至于家里的那个二重身,去留你自己决定,不过,你为什么忽然问我赤水和化龙的事?我以为你从来都不关心这种问题。】
并不想承认自己被廖飞云那天的玩笑话从某种程度上影响了一点原本还很正常的心态,私底下向秦祟君本人打听了一下他往后化龙会是个什么大概流程的他大舅莫名有点尴尬地沉默了一下,想了想还是并没有和他继续这个其实有点涉及他个人隐私的问题。
不过想到秦艽最后提醒自己的话,晋衡的表情也变得有些若有所思,而这般想着,他便不自觉地盯着这直到现在还在他家混吃混喝的不明生物看了会儿,把本来还好好的,莫名其妙就被晋衡打量的眼神看的背后一毛的二重身弄得也有些不自在的同时,只能结结巴巴地用血红的眼睛瞪着他开口道,
“你干……干嘛……”
“最近在我家住的还习惯吗。”
“啊?还……还好吧……”
“龙骨到现在还没找回来,你心里着急吗。”
二重身:“……”
一听这语意不明的话,腿差点都吓软了,搞不清楚这死面瘫究竟是什么意思的二重身脸皮抽抽地缩在地上也没吭声,好半天才一整团缩着一脸没做贼所以不心虚地朝天咳嗽了一声,又提溜着通红的眼珠子一脸哼哼唧唧地开口道,
“……关,关我什么事,那又不是我的龙骨!再说了,急也是你和那条被人坑了的蛟龙急吧!哼哼!还是赶紧加把劲吧,到时候真惹上什么□□烦就有你们俩好看了……”
说到底就是根风向不定的墙头草的二重身说完就自己赶紧钻回墙里躲了起来,被他这态度弄得一顿的晋衡一时间也懒得和他计较,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眼这怎么看也不像是有什么大来头的赖皮二重身躲在墙里不肯出来,最终却也没真的去把他抓出来逼问出点什么还是怎么样。
只不过关于这二重身的真实来路,晋衡的怀疑却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减少,而接下来所幸趁着石家老祖宗那边到现在还没有明确的表过态,冯至春那边似乎也并没有主动透露什么对秦艽不利的消息的机会,晋衡便让廖飞云暂时帮自己看住家里的那个二重身,自己则动身去详细地去了解了一下姒氏这个姓氏如今还有没有后人还活在人世的事情。
结果被他这么一查,还真就让他找到了一个,而且这个姒氏后人目前还就生活住在邻市,实际年纪也不算特别大,是个今年约四十出头,之前的许多年里都一直在本本分分地从事工厂流水线工作的普通女性。
只是让人比较奇怪的是,这个在如今已经相当罕见甚至可以说是稀有的姒姓后人居然在大约二十七年前就已经改姓不再姓姒,而是以主动过继给另一位远方亲戚的名义用一个完全不相关的姓氏代替了,之后就连结婚证和房产证上都做了相关的姓名改动。
而当晋衡亲自去往邻市找到她,并向她亲自问起这件事的时候,这个时隔多年,并没有想到会因为这种事被人忽然找上的中年女人也是表情古怪地愣了一会儿,半天才在晋衡的坚持追问下有些为难地叹了口气道,
“……算了算了,就看在你这小伙子这么老大远地来找我的份上,我,我就干脆……和你实话实说吧,你回去之后也别再去和外头人说了,这种事放在咱们现在这个新社会肯定也不会有谁信,估计还以为我是在说梦话呢……我这个姓少是少,但却不是特别吉利,甚至可以说一出生也直接犯了龙王爷的忌讳……”
“龙王爷的忌讳?”
“是啊,不让谁好好的会想改掉自己的姓呢,这可都是证明自己从哪儿来的依据啊……我还很小的时候,我们家的老人就和我说,下雨天千万别随便出去,小心让头顶的龙王爷发现我们姓姒的人,一个雷就能从天上打死我们……”
“……”
“我一开始还不明白,后来长大了我才知道啊,我们姒氏的人之所以一出门就总是遇到下雨打雷,还生来碰不得水,去不得河边,原来是很久以前,我们姒家的老祖宗曾经亲手砍去一条管着大江大湖的龙的头颅,而这条龙听说还是我们姒姓老祖宗的同母兄弟……”
“……同母兄弟?您的意思是姒氏和那条龙是亲生兄弟?”
这个忽如其来的转折显然有点在晋衡的预料之外,但是冥冥中,他却感觉到这个和姒氏有关的故事似乎从这里开始变得有些耳熟起来,而那其实早早改了姓,如今也已经逃避了家族命运的姒姓后人闻言也避讳莫深地点点头,随后才一脸无奈地冲着晋衡如此开口道,
“对,一个母亲生下的两个孩子,却不知道为什么命运完全天差地别,初五吃黍米生下的是哥哥,初八吃薏苡生下的是弟弟,哥哥生来有尾有鳞,被周围人厌弃,所以母亲就忍痛把他扔在了林子里,多年后长大成人的龙子作下恶事,其弟便奉上天的命令亲手砍去他的头颅……”
“……后来呢?”
“后来那就更惨了……犯错的龙子被砍掉了头,龙血化作天上的甘霖落入地里重新长出了黍米,龙母这时才知这条恶龙竟就是她曾经丢弃的亲生儿子,于是心中满怀悔意的她便干脆将那些有毒的黍米吞食自尽了……所以我们那个地方也有个说法,说初五长出来的黍米都是有剧毒的,绝对不能吃,就是活神仙吃了也会肠穿肚烂而死……”
“……”
“然后这个故事后来经常也被用来映射对自己的孩子疏于管教的母亲,龙子就是指天生不孝又忤逆的孩子的意思……我们以前的村里就有不少老人都知道这个故事,还有本专门给村里小孩子看的图画书呢,现在好像也失传了了,名字?名字好像……就叫《龙母辞》吧……”
姒氏后人口中这本《龙母辞》的存在将石小光之前和他说过的那本奇怪的书莫名串联在了一起,很显然,这个故事不止实在暗示秦玄和大禹之间存在的特殊关系,从某种程度上似乎也和秦艽的身世有关。
而至此心中已经有了一丝隐约猜测的晋衡这般想着也没有继续在邻市逗留,直接一个人就迅速返回了依旧被暴雨和阴云笼罩着的杨川。
可他人刚一回来,就从一直留在市里的石小光和廖飞云那边同时接到了一个不算太好的消息,因为就在他离开杨川的这几天,原本还能作为人证的二重身和冯至春竟然同时忽然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野中。
“我……我发誓我天天在你家盯着那个东西,但是那天不知道怎么的,我就忽然在沙发上睡着了过去,然后再醒过来,事情就变成这样了……那个东西也从你在墙上的东西里逃走了……对,对不起啊,晋衡……这事是我不对……”
廖飞云的表情看上去是真的挺惭愧的,晋衡闻言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神情不太对地摇摇头,之后也没有详细追究这件也有自己疏忽成分在的事。
可二重身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邪祟,忽然从廖飞云的眼皮子底下逃跑还能理解,偏偏冯至春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中年女人居然也能做到这点,甚至就连她家附近住了多年的老邻居都说不清楚这个女人一夜之间忽然跑去哪儿了,这就让人有点奇怪了。
“……我们,我们也不是很清楚啊,前几天下午好像还看到老石的老婆一个人在胡同外头呆呆地往前走吧……唉,他们家早就没什么人了,老公又忽然死了,精神上可能就有点问题了吧,造孽哦,不会是脑子真的坏掉就一个人发疯跑到外面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