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师(165)
一点不含蓄地就直接表达了自己内心抑制不住的的喜悦,死心眼的晋姓师虽然面上还是没有太多的情绪外露,但是那种从那常年冷冰冰的脸上隐隐透露出的少男心动还是很明显的。
而一看他这彻彻底底栽了的模样顿时更有些绝望了,一脸无奈地抱低着头的陈家乐沉默了许久,还是有点不甘心地开口道,
“所以……你这次是真的不会和我们一块回去了……是吗?”
“……”
“或者说,你一开始就根本没打算走……你只是在一直等刚刚那个龙君是不是会给你答案,甚至,哪怕没有今晚的这个答案,你也不会走,所以你之前才会去找徐文慧交代陈家祥在哪儿……对吗?”
陈家乐这仿佛看穿一切的眼神令晋锁阳稍稍沉默了,但接着他也没有否认,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眼两人头顶共同的红月,又如此回答道,
“我前两天晚上和徐文慧已经说好了,包括她,你,还有陈家祥秘书他们最后都会当做再没有见过我,这段关于我的故事,我会帮你们全部拿走,放进天空中的黑水里任其冲走,你们只要一起离开了这里,就会彻底忘了我曾经出现过的事情。”
“……”
“至于外公心中关于我的片段,我也会一并从黑水中拿走,这样在那个故事中当初见过我的人就都不会再记得我了,这一世我无法给养育我长大的陈家更多具有实际意义的补偿,只能保证这一辈子十五号的那个时间都不会再有任何妖魔进犯,但关于晋锁阳这个名字,今后应该就会在世间彻底不存在了。”
“……好,好吧……不,不存在…可你就真的不怕万一以后有一天,你自己还会因为时间长了而对这里的生活和……人之类的感到厌倦和不确定吗?”
这个问题上次一脸纠结的陈家乐仿佛也问过他,可这一次,晋锁阳却仿佛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了,而回忆着自己脑海中关于晋锁阳这个名字的最后那点模糊记忆,最终面目趋向清晰的白发青年才这般淡淡地望了眼他有如此开口道,
“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外公曾经问过我们三个,当你肚子饿了,吃什么东西才会感觉到幸福的问题?”
“……记得,可这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关于这个问题的正确答案其实是不确定的,因为每个人内心真正喜欢的东西,所毕生追求的东西也是完全不一样的。”
“所以当时陈家祥说,必须每顿吃到肉他才会感到幸福,你则说,虽然不一定要有肉,但必须得每顿有菜有汤才会感到幸福。”
“而我当时的回答是,肚子特别饿的时候,只要有一碗简简单单的米饭就很幸福了。”
“……”
“人出生就食用米饭,因为米饭就是维持生命的基本方式。”
“我内心一直以来渴望的就和米饭对人的意义一样,在旁人眼里或许不那么充满吸引力,但对我而言,却是唯一能让我感到前路有了明确方向的东西。”
“你们其他人或许不相信,但我要的东西其实一直以来都很简单,或许那只是一朵静静开在雪地上的冬红花,或许那只是一句温暖却足够打动我的深夜问候,或许……那仅仅只是一个模糊的,却值得我为他终身留下的背影。”
“在我前二十年的生命,我实在太缺少这种东西,也太渴望它了,我甚至一次次梦到过那种我仿佛在前世才曾经侥幸拥有过的东西,期盼着有朝一日那种熟悉的感觉能回到我身边,而现在,我终于确定……我等到了。”
说到这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的晋锁阳隐约停下了,他的目光很坚定也很清澈,不再充斥着对现实和梦境的那种游移不定,只有一种仿佛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终于醒过来,并和现在的他融合在一起的奇妙之感。
而许久,月光下面容清俊的白发青年才望着自己心上人在墙那边一脸不耐烦地站着,却还一直是等着自己的模样,又目光温柔安静地一字一句地继续道,
“人从出生就食用米饭,我也有我自己必须维系生命才可以继续活下去的东西。”
“别人或许不会理解他对我究竟有多么重要,但我的一切喜怒哀乐都因他而起,因他而终。”
“所以只要谁好心地给予了我,谁就是我终生追求着的幸福。”
“一生都不会厌倦和放弃的幸福。”
……
这一晚的这场与各自今后的命运有关的对话到此终于是彻底结束了。
天亮之后,徘徊在巨人村和罗刹人命运之间的最后三天的期限就要到了,每个人似乎都要做出在这个奇妙的故事中关乎自己的抉择。
不出意外,黑水即将在秦艽的一手干预下彻底退潮,他们这些外来的闯入者也会一次性从已经快修补完成的窟窿中离开。
巨人村到时候必定会和罗刹人之间有一番真正的生死之争,而关于那个神秘的宝物‘年’的命运,兜兜转转间似乎又再一次落到了某些人的头上。
只是前路哪怕再黑暗凶险再深不可测,某位这次已经决心把自己的名字和这里彻底绑到一起的晋姓师,却还是和他家等了半天明显已经十分不耐的龙君这么手拉着手走人了。
而一直到他们俩都这么气氛诡异,拉拉扯扯走开老远了,半天,心里又是感慨又是无奈的牛表弟只能又一次一脸无语地抱头蹲在地上小声开始嘀咕道,
“好吧好吧,有情人终成眷属,其实也挺好的……总比一辈子回去都不开心强,反正,反正我也根本管不着你们的事……”
“……”
“可……可你们俩能不能把有些话给我当面说清楚点啊,晋锁阳……秦……秦龙君……我这辈子……到底能不能安全地活到八十岁啊,求你们俩哪怕有什么急事要做……就是急着要去生孩子……也稍微照顾一下别人的心情行不行……真是烦死了……把话就这么说一半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
话都嘀咕到这儿,整个人已经郁闷的不行的陈家乐心底的某些懊恼和烦恼显然已经没有任何人能替他解答了。
但他话语间提到的两个仿佛要急着一块去生孩子的人却是一路顶着头顶的月光一前一后地走了不少路,又在最终来到那棵高耸入云的周昌之木下仅有的一汪有着清澈颜色的山顶水源旁后,这才一块气息有点不稳地匆忙停下了下来。
而十分确定这一次,这水面折射出幽深神秘的翡翠色彩的隐秘巨木下暂时应该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们接下来的独处时间了。
打从开始就一直一语不发的晋锁阳这才稍稍平复了情绪,又转过身慢慢地准备松开自己一路上掌心有点隐约发烫的手。
而察觉到面前的秦艽因为他手掌的短暂性松开而下意识地拉住了他的衣袖,始终注意着他一举一动的晋锁阳也跟着缓缓停下自己手上的动作。
可没等他来得及开口正式对他说上些什么,他家之前那一路还勉强保持一点含蓄和矜持的秦龙君就急/不/可/耐地倾下身环住他的脖子,又不留一丝缝/隙般贴紧了彼此这会儿都有点烫的压抑难受的身体。
而感受着秦艽冰凉的手依赖地拥抱着他无声倾诉情感,共同经历了那么多,不可能对他心里的想法完全一无所知的晋锁阳也在垂眸思索了后,抬手抚开秦艽耳朵和肩上的头发,又指腹小心揉弄起了他后颈上那脆弱又敏感的鳞片边缘
待感觉到被他用手指安抚下情绪的半长发男人背脊一僵,随之明显有点痛痒难忍地躲开他的手就啧了一声,晋锁阳先是注视着他一会儿又难掩关切地问了句道,
“是不是很不舒服?”
“还好,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不喜欢不干净的地方,更不可能在太污浊的地方待太久,这一点我很早就看出来了。”
“……”
“以前在范村的时候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样,后来你那天忽然出现在云上的时候,却一口气吞掉了太多涌下来的黑水,那些黑水对神龙强悍的身体本身是不可能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但是不干净的黑水还是会让你已经接近神明的身躯感到很不舒服。”
“……”
“这里是我这两天用姓书造出来的一块还没有受到‘年’污染的湖水,我前天就已经和周顶天提前说过这件事了,他说罗刹人来临前,这棵巨大的周昌之木都可以单独借给我们使用,这些从树叶和花苞里源源不断流淌出来交替的活水很干净,所以你不用介意,这周围没有别人能够过来,把衣服先脱了,我抱你下去呆一会儿。”
诚然,晋锁阳对秦艽说这些话的时候口气其实很正经,但是一瞬间因为脱衣服和抱下去这两个词而气氛凝固了一下的两个人还是像是同时意识到什么般十分尴尬地对视了一眼。
而无比清晰地感觉到有那么一瞬间,眼神怪怪盯着他的秦艽绝对是脑子里想歪了什么,并没有急着表态的晋姓师先是干巴巴地沉默了一下,随后才保持着自己一贯的样子抿着唇一板一眼开口道,
“字面意思的脱和抱,不是你现在心里想的那回事。”
“……”
“之前那个晚上我就发现你背上受伤的事了,所以后来那次,你一直故意拿话挑衅周顶天我才想提醒一下你,他对你应该没什么太大的意见,毕竟你是赤水的龙君,也曾经出手帮过村子里的其他人。”
“……”
“而且之前我就已经私下联系过村子外面的泥娃娃,长声还有阿香他们了,他们也都把你之前为什么会受伤的事都告诉我了,这里是原本就给你准备的,但前几天我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间和你说清楚。”
晋锁阳这么略有些不自然,但基本上还算是有条不紊地一解释,先前还和他因为某件事弄得比较僵,以至于好几天没说话的秦艽也表情古怪地稍微反应过来了一些。
所以沉默了一下,没对他前面的解释发表什么意见,却抱着反正是巨人村的便宜不占白不占的秦艽还是眯着眼睛稍显放松地点了点头,又顶着这几天确实还是缺少干净水源的身体,就索性在他面前也没什么忌讳地随手一件件解开了自己的衣服。
而伴随着他身体所有的隐/秘/部/位都一点点在月光下真实地显露在两人面前,直至身上多余的衣物都被完整地褪下并被搁置到脚边。
和他一起站在周昌之木下的晋锁阳也面不改色地弯下腰,又先帮秦艽把头发往耳后挽起来些,这才打横抱起秦艽那结实苍白完全不缺力量感,却也爬满各种丑陋狰狞的伤疤的男性身体,就这么一点点地沿着那波光粼粼的翡翠色岸边和他一块下了水。
这个过程中,两人除了最开始下水时的那一点点最基本的肢体接触并没有太过亲密的举止。
一是因为刚和好的两人好像都没有那个乱七八糟的心思,二也是晋锁阳这个说自己没什么特殊想法,就真的没一点多余行为的死人从头到尾的表现都实在正人君子的过了头。
而为了上次那件事断断续续僵持了快两天,好不容易能找到一个机会和他单独呆一会儿的秦艽一时间似乎也不想打破两人眼前的这份独处的安静氛围。
只和晋锁阳将身体滑入水中,又在这神秘的巨木下抬头望了眼那满树常青的树叶和叶子里隐藏着的小花苞,并将一开始本打算让陈家乐转交的那件东西随手丢给他之后,才和身边的晋锁阳一搭没一搭地低声说起了话。
“这是什么?”
“那个罗刹海主公孙寿现在迫切想要得到的东西,也是他最大的弱点。”
“……”
“我之前在东山用我从前作恶的名头抓到了几个罗刹人,他们口中或多或少地都提到过罗刹人希望用某种方法尽快逃离这个世界的事情,这说明,公孙寿确实如周顶天之前所说的那样,已经提前知道了这里的一切是一个虚构出来的故事,甚至即将面临故事的那个真正结局的问题。”
“……”
“逃离这个故事的方法或许一开始很难找,但是当他和‘年’做了交易之后这件事就不一样了,只要你这一次彻彻底底地消失在这个世上,试图摆脱姓书控制的‘年’就可以获得自由,而交换的条件应该就是杀了你这个当初为了保护还怀着自己的母亲,所以创造出这个故事的姓师,然后公孙寿还有那些世代贪婪凶残,只有被关着才能真正老实点的罗刹人就能拿到门钥匙,最后跑到另一个世界去逍遥快活,作威作福,还有吃不完的活人之类的鬼话。”
“……”
“你现在手上的这个就是那把上一世最后莫名其妙消失在祟界的门钥匙,这本来是杨姬给了阿香打算转交给你的,但后来弄丢了又被我在小人县找到了,小人县的那帮小人私藏了门钥匙还打算激故意怒我,所以我最终还是把它给强行拿了回来。”
“……”
“用这个的话,应该就能打开姓书里面被老祖宗所创造出来的所有的‘门’,如果三天后,事情的发展一切顺利的话,我们应该也可以按照你现在心里设想的那个故事结局,把东山即将因为罗刹人到来发生的一切灾厄和危险都及时制止住,让地面上的生灵安全逃脱,不至于丢掉性命,并避免原本的那个所谓结局的发生。”
额上发光的龙角若隐若现,背后的鳞片和发丝也显得湿漉漉地趴在岸边的秦艽这么眯着眼睛事无巨细地说着,似乎早已经猜到了晋锁阳目前心底究竟在思索些什么。
而心里虽然并不意外他能准确地猜到自己此刻的想法,自打那天从周顶天口中得知东山原本就是姓书中一个故事之后的晋锁阳还是有些意料之外看了眼身旁的秦艽,随之才若有所思地复杂望着他的眼睛轻轻来了他一句道,
“总觉得,你好像不知不觉地改变了很多。”
“哦?我什么地方变了?”
“以前的秦艽不会有那么多的仁慈,善意和好心,虽然那个时候的他也有善良固执又不想让人发现的一面,但更多时候,他并不想去管那些和自己完全不相干的事,因为他很害怕再一次受到自己相信的人的背叛,误解和伤害,所以从根本上拒绝了一切的发生,只是始终冷眼地看着所有事情的发生,从不去怜悯。”
“那你知道那个曾经的秦艽为什么愿意去做出这些改变吗,晋姓师?”
这话说着,仿佛心血来潮般懒洋洋看了他一眼的秦艽也抚着自己的眉梢对他挑逗般的挑挑眉,而眼见晋锁阳抬头看向他的眼神,这一晚难得愿意对他袒露出自己的真心的半长发男人这才满怀记忆般看着两人头顶的那轮红色的月亮,又歪着头自言自语般开口道,
“因为我曾经在祖龙面前发誓,也对我自己和有一个人承诺过,今后要做一条飞翔在云中,自由自在,真心爱着这片土地,也不再受任何拘束的龙。”
“……”
“你我分别二十载,如今我已经做到了自己曾经的诺言了,晋姓师,你看到了吗?”
这一番话落下,两人之间的声音一时都有些静谧,怔怔地看着他灰色眼睛的晋锁阳的神情复杂而幽远,最终却也化作一点无可奈何的水下相拥动作,一番紧紧相互依偎的耳语。
“你知道我昨天晚上梦到什么了吗?”
“……梦到什么?”
“我梦到以前的事了,那些上辈子的事,还看见了一些样子很熟悉的人。”
“……”
“但梦里面老廖,晋淑,长鸣他们好像看着都变了,也根本不太记得我了,他们都已经渐渐开始了新的生活,随着时间成熟,老去,开始自己的故事,唯独只有一个人还在记挂着我。”
“……”
“就好像一座摇摇欲坠,连桥绳都所剩无几的桥,所有人都说它即将要断了,今后也不再是原先的桥绳了,只有一个人还坚信着自己能走过来,哪怕只剩下那么一根桥绳了。”
这般说着,曾几何时也为前世和这一世之间那混乱不堪记忆而感到迷茫的晋锁阳也仿佛下定决心,再等秦艽意识到自己被绑上了一道什么熟悉又陌生的东西后,他这才抵着晋锁阳的额头闭着眼睛低低问了句道,
“这是什么?”
“迎神之礼。”
“……”
“传说从前生活在人间部落的凡人要向龙王祈求来年的好运,需以江河做礼,凡人亲手馈赠上最干净的河水,再用红绳绑在龙的身上,才能得水底生性高傲龙王的一眼垂青,以此比喻,每一条鱼一生都只能找到一条栖息的河水。”
“……”
“找到了,就再也离不开了,将来无论河水流淌到哪里去,那条鱼都会跟着龙的脚步一路走遍世间的江河湖泊,更甚至如果失去了龙赐予的河水,这条鱼还会活活渴死。
“……”
“我知道,一旦分开,来自十四号的秦艽可能永远无法碰到来自十五号的晋锁阳的手,但既然你可以一辈子跟着我走,我也可以同样为你留下,总之就是不要分开,在一起了,两个人就永远不要分开。”
“……”
“…那个世界对我而言确实有很多令人心动的东西,财富,权利,曾经得不到的他人的理解和尊敬,外在的一切优越的生活环境,可是那个世界没有秦艽,而如果没有秦艽的存在,这一切对于现在的晋锁阳来说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所以,我心里同样想问你的话就是……如果将来,在这片土地上的任何一个有你我的地方,我送你一条这样的小河,在河上盖一座冠上你我姓名的小桥,河边建一个窗前开着冬红的小屋,屋子里有我和你……还有你喜欢的一切……你会愿意和你面前的这个人一起走,哪怕今后只有我们两个人互为依靠,也不再分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