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师(84)
“……百年光阴?”
“是……是的,相传从前北方一带曾有这样的故事,说有这对‘年’兄弟永远长不大,所以始终在时间中来回徘徊,用孩童之身和稚子之心来管理岁月变迁,然而正是因为他们还小,所以才总是会被邪祟盯上,稍有不慎就会被一起吞吃干净,可凶猛的年兽虽然每每活生生吃了他们,却发现‘年’的神力并没有来到自己身上,相反它居然开始急速地衰老,而吓得把这两个毛孩子赶紧飞快地吐出来的年兽一见那‘年’兄弟一落地就开始哈哈大笑顿时也没办法了,只能心甘情愿地跟着他们回去做了看门神兽……可民间故事到底是民间故事,虽然那时的年兽确实勉强压抑了自己的兽性,但多年后它还是成功地把‘年’兄弟给一起抓走了……”
‘分’这么说着也有点头疼,注意到面前的秦艽和它一样露出微微停顿的表情更是无奈地很,而艰难地呲着牙喘了口气,又挥挥自己黑乎乎的手,‘分’这才一脸悲愤欲绝地开口道,
“晋衡的外甥……还有那个被你总带在身边的小胖子,他们的身上就带着‘年’兄弟的味道……再联系联系他们两个各自的年龄大小和身世,难道你还不明白吗……要是从前的我肯定也不会这么断定,但这件事真的太巧了实在太巧了……你听懂,听懂我是什么意思了吗?”
这番话可谓是有些让人后背发凉的,一直没搞懂‘分’那段时间到底为什么会愿意逗留在他们家的秦艽一时间只脸色阴冷地死死盯着这个通体乌黑的小怪物,却始终不敢去开口断言它说的真假。
只是以此同时,在脑子里秦艽却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一些疑点,比如说先前晋衡和自己提到的那些关于晋淑去世的细节,再比如,张秉忠这么多年为什么不杀让他恨之入骨的张长声,以及西北城主来之前说过的某些话,而即使明白某些真相已经就在眼前,秦艽却还是脸色难看地不想去直接确认,直到一旁的‘分’有些无可奈何地摊摊手捏着嗓子道,
“‘年’被年兽从‘门’中偷走已经很久了,过去的许多年间它一直都作为一件稀世宝物被珍藏在祟界,你的朋友张奉青也许最开始并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只是在很机缘巧合的情况下解救了‘年’又无意中从祟界放走了它,可和我现在一样失去了‘门’的‘年’当初压根无处躲藏,只能寄生在全新的生命上传递下去,而这对无辜的夫妇可能就这样被当时并没有是非善恶观念的‘年’兄弟给连累了……”
“……”
“我想张奉青和他的妻子应该都不知道这将会给他们的亲人朋友在未来带来一场什么样可怕的灾祸,但事实就是……张奉青的死和这件事肯定脱不了干系,晋衡一家会家破人亡也很可能是因为老祟主急于找到‘年’兄弟,我甚至可以有理由地猜测一下,晋衡的姐姐在死前应该是隐约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会发出类似让晋衡做出把两个孩子丢弃回祟界,不然会再次引火上身的警告,只是以这小子的性格,应该到最后一刻也没完全狠下心,所以才会弄得两个外甥一个在人间一个在祟界,而你们两个当舅舅舅妈的竟然也都不知道事情竟然会是这种情况……”
这一番话可算是把之前许多事情的疑点都给一下子理清了,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开口的秦艽面色犹豫地松了松手,再一想到还各自呆在祟界和人间的张长声和晋长鸣更是有些无话可说,而很明白对于晋衡个人而言,那个曾经害苦了他姐姐的混蛋就是一切事情最大的罪魁祸首,垂眸不语的秦艽刚要抿着唇面色难看地开口,他就听着面前的‘分’用一种万分复杂地语气开口道,
“另外,还有……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那一晚我第一次见到晋衡,还有去老宅见到他爷爷包括他家里的佣人的时候,我就觉得他们这一家人吧,看上去有些奇怪……他们身上的时间,还有那座落霞山庄上的时间好像莫名其妙地停留在了五年前……这种情况我还从来没有见过,硬要说的话,可能就只有一种情况……”
“……什么情况?”
“额,那我说了你可不许打我啊……”
“……”
“好吧好吧我直接说,你别这么看着我了……那就是……他们这一家人的阳寿很可能在五年前就已经到头了……他们都是本不该活在世上的……已死之人,你所看到的这个晋衡包括他的家人其实早就已经死了……只是因为有什么东西在一直维持着他们还活在人世的假象……听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了吗,秦艽?”
作者有话要说: 半个小时后发下一章,还有一点点要改一下,也是大概四千字。
终于把外甥们的身世写出来了,恩,前方小波折要来了,这就是我说的小波折哦么么哒,不要怕不要怕,很快就结束,另外,终于明白爷爷和大舅,还有老猫身上带着的某些疑点了吧,恩,真相就是这样,在五年前的那个姐姐出事的晚上,大舅一家就已经不在人世了,而舅妈和舅舅的缘分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开始的~
☆、 第110章 嬴
和廖飞云他们隔着一个螺壳的对话就这样匆忙地结束了, 几分钟后, 身形大小看上去与螺嫂们无异的晋衡就这样钻进一个空壳田螺里从礁石底下的另一处隐蔽的洞穴成功地穿了过去。
这个田螺原本那些看上去不情不愿的螺嫂是不想给他的,但无奈晋衡手上的纸青鱼还活蹦乱跳盯着她们准备随时下口, 所以这次明摆着被他摆了一道的螺嫂们最后也有点拿他没办法, 只能派了先前那位胖螺嫂出来万分不舍得地将这个藏在她们洞穴最深处的螺壳先递给他, 这才一脸郁闷地盯着即将准备离开她们这儿的晋衡道,
“喏, 拿着这个老神仙螺继续下面游吧, 穿过后面的这个洞穴往前你就能找到一个龟巢了,那个巢原本是咱们死人河里的一只千年老乌龟的, 可自打一个多月前……就……就被这帮家伙给强行占了, 还莫名其妙地就改了个名叫姒水龙宫……”
“……姒水龙宫?”
“是啊, 原先住在这儿的老乌龟因为这件事被眉郎他们给抓起来了,听说当晚就被眉郎手下的水老鼠们炖成了一锅老龟汤给吃了……要是这次你不主动找过来,河底下发生的这些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发现……不过你可千万别出去说是我们告诉你的,不然我们大伙可也不能在这死人河继续呆了……”
“恩, 不过原本住在河底的老乌龟被炖成了老龟汤, 巢穴还被他们占了, 你们之前就没想过把这件事告诉河面上的鬼差吗?”
“……我们……我们哪里那个本事敢出去通风报信啊……真要是这么做,我们恐怕也只能做那些水老鼠用来下酒的一盘爆炒螺丝哩……而且眉郎他们抓人占巢的时候和河底的大家明说了在西北城有关系,西北城城主据说又和鬼差是亲戚关系,我们又怎么敢到阴司和祟界上面去胡说八道……这种事摆明了都是他们在上面官/官相/护的呀……再……再加上后来我们也是拿了不少眉郎的好处,所以就只能在这礁石底下整天装聋作哑,每天看着他们进进出出的了啊……”
螺嫂们自己这么说着脸上也有点止不住的惭愧, 毕竟之前眼看着那可怜的老龟被吃掉和后来昧着良心拿好处这种事要亲口承认起来,哪怕她们是河螺压根不会脸红还是会有点不自在的,而见晋衡也跟着若有所思地皱起眉,那些躲在壳里的胖螺嫂想了想,还是有些结结巴巴地埋怨起他道,
“唉,反正现在也没辙了……什么都被你给知道了,要不说怎么过去的老辈们总说你们这些生活在陆地上的凡人狡猾呢,下回再也不和你这样看着老实面相的小相公做买卖了,实在是太吃亏了……不过,你可千万记住,绝对不许让眉郎知道是我们给你指了路啊……”
看她们脸上不自觉透露出来的紧张和忐忑,晋衡不管怎么样当然也得信守之前的诺言,所以当下白发青年便收敛住脸上思索的神情地点点头,又望着前方隐隐发光的如此回答道,
“恩,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告诉眉郎是你们在帮我的,这个螺壳用完之后,我也会另外归还给你们,你们不用担心。”
“那,那就好啊,那就好……还有就是……你自己这一路也可得千万小心着点啊……毕竟眉郎他们的手段可厉害着呢,小相公……”
心眼到底没都坏到哪儿去的螺嫂们这么说着也躲在田螺壳里和晋衡细声细气地招了招手,见状的晋衡语气稍微缓和地冲她们轻轻道了句谢,随后才眼看着身形娇小的螺嫂们扭着腰纷纷钻回了潮湿的礁石底下去了。
而这件事告一段落,接下来的一切也迫在眉睫多了,所以着急去寻找出龟巢究竟在哪儿的晋衡接下来也没有继续耽误时间,直接从这块阻碍外界正常视线的礁石底下穿过去,又显得格外小心谨慎地就背上那个神奇的老神仙螺就朝着下面的‘龙宫’继续游了。
这个所谓的‘龙宫’,按螺嫂们刚刚给他的说法,肯定并非民间传说故事中提到的那种龙王居住的金碧辉煌的水晶宫,毕竟早在上世纪甚至是更早的清末沿海战争频繁爆发的时期,东南沿海地带尚未灭绝的咸水龙就几乎已经全部误伤惨死于人类的枪/弹/炮/火之中。
而眉郎这次为了藏匿住秦玄,想办法复活他们那位老祟主明显也是煞费苦心,不仅找了这么个位置特殊的死人河底,还把人家老河龟的巢穴给想尽办法强行霸占了。
只是他心里的那些算盘打的再好,最终却还是被晋衡独自给找到了这儿,而在这个过程中,他又一次试图用河螺和目前还停留河面上的秦艽联系,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还没恢复人形的关系,秦艽和河面上的小船那边却始终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而因为这件事而不自觉皱着眉走了下神,又在沉默了一下后继续往前游动了几步,藏匿在田螺壳中漂浮在水底的晋衡先是抬头看了眼闪烁着暗金色的巨型龟巢外面来来回回徘徊的那些凶恶的水老鼠,又在隐约注意到远处有一只身材肥胖的水老鼠盯着他这儿看了一会儿,并朝这里迟疑地靠过来之后,迅速地背着壳躲回了龟巢不远处的礁石下面。
“……诶,鼠四,你这是怎么了?”
“哦,没……没什么,就是好像看到一个长的有点奇怪的田螺从这里飞快地滚了过去……”
“田螺?是不是那些整天吵死人的螺嫂又偷偷爬过来了,不都说了不准她们靠近这里了么……还是你看错了啊……”
“我,我也不知道啊,不过这些日子天天在这儿提心吊胆地服侍着那个……那个什么什么的秦玄将军……我半条命都已经快被折腾没了……你看看我这俩眼珠子,是不是都血红血红的,我可都几个晚上没睡着了啊……”
“唉,确实是……不过你说话可千万小声点,一不留心被眉郎听见了可不得了……没听说前两天就连灯芯老人也因为这事被眉郎发火给强行关起来了嘛……现在咱们大伙可是眉郎一切说的算的……”
灯芯老人竟然被身为同伙的眉郎关起来的事显然有点让晋衡没想到,但看头顶凑在一块说悄悄话的水老鼠们确实是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躲在田螺壳里的晋衡也跟着有些疑惑了起来,而接下来又听着那两只水老鼠随口议论了几句眉郎的眉毛其实挺难看的,不知道整天在那儿对着镜子瞎捣鼓什么,秦玄将军究竟长什么样的无聊闲话。
直到确定水老鼠真的已经离开了,慢吞吞探出头来的晋衡才面无表情地扛起背上那个相对他此刻的身形而言显得无比庞大的河螺壳,又像一只软趴趴的蜗牛一样贴着地面透过内壁发光的地方留意着前面的具体地形,同时顺着龟巢内错杂幽深的入口,就这么背着这个隐藏自己身形的螺壳避开了水老鼠的监视一点点地爬了进去。
在这个过程中,内部完全都是黑漆漆的龟巢中难免会有一些看不见的隐蔽死角,所以‘艰难跋涉’着的晋衡还好几次差点背着背上的壳一起撞到潮湿的龟巢墙壁上,直到皱紧着眉头的他隐约看到了前方有两只水老鼠手上端着类似饭菜的东西慢慢走过来,想了想就索性跟上去的晋衡才可算是找到了一条陆续通往龟巢深处的路。
只是他并没有想到的是,说是路,这条狭窄幽深的路却并非通向别处,居然正是眉郎目前管押着灯芯老人的地方。
而亲眼看着那两只水老鼠一脸奚落地将残羹剩饭端到佝偻着背坐在龟巢深处的灯芯老人面前,晋衡刚有些疑问地在心里想着以灯芯老人从前的境遇怎么也不可能沦落到这个地方,他就看到那白发苍苍,面容冷厉的老人身上竟赫然失去了他平时从不离手的蜡烛台,看样子这次……是真的遭了什么大难了。
“灯老……眉郎刚刚已经都和小的们说了,念在你从前也为老祟主的事情上出过一份力的份上,暂且就给你留一条小命……只是如果你再整天胡言乱语,对眉郎不恭敬,他就只能狠心将您推进龙池给秦玄将军做下酒菜了……”
“……”
闻言一声不吭地低头坐着,失去了赖以生存的蜡烛台的灯芯看上去落魄而可怜,咬牙切齿地盯着那两只水老鼠样子怎么看都有点虎落平阳被犬欺的味道,而在一旁亲眼目睹这一幕的晋衡也没有轻举妄动,只是先看着那两只扬武扬威的水老鼠对着灯芯又是一番嘲弄的恐吓,随后才注视到双手颤抖,脸色发白的灯芯在沉默了许久之后,才一点点就忍着心中的屈辱将那些饭菜给端了起来。
“……阿蕴……倩雯……我对不起你们……是丁生……此生对不起你们……耽误了你们的一生……”
口中低声重复着自己妻女的名字,灯芯老人衰败苍白的面容剧烈地抽搐着,似乎是心中积压的诸多情绪都在这个节骨眼一次性爆发了。
而原本对这性格自以为是,还曾经不怀好意地暗算过他们的灯芯老人并无太多好感的晋衡看见这无人知晓的一幕也不知为何多了些复杂的味道,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背上背上的田螺壳缓缓地接近了不远处低头坐着的老者。
可惜他此刻的身形实在太过渺小,所以哪怕都快爬到灯芯脚边来回招手了,这兀自陷入悔悟情绪的老头还是眼泪巴巴的什么也没看见,搞得表情莫名多了些无奈的晋衡也有些没辙,只能冷着脸用力地背起壳往后退了一步,又在一个慢吞吞的俯冲撞了灯芯老人的小腿一下,随后才听着这老头满脸惊恐地哎哟了一声。
“什……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在哪儿!!!一个……一个螺?你是从哪来的!”
大概是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奇怪的田螺给忽然攻击了,灯芯老人一脸古怪地瞪直了眼睛,呆在原地半天也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而撞了他一下自己稳稳又站住的晋衡见状也松了口气,等从壳里探出头并和灯芯对视了一眼后,晋衡才斟酌着语气同他淡淡开口道,
“许久不见,灯老。”
“你……你怎么会忽然在这儿!”
一看见只到寻常人手指大小的晋衡忽然从田螺壳里冒出来,哪怕是之前见多识广的灯芯老人也有点没想到,而出于警惕意识往外头探出头看了一眼确认刚刚那些水老鼠已经走了,又往那田螺壳里小心看了一眼确定晋衡今天的确是一个人来的,灯芯老人先是悄悄松了口气,随后才一脸阴阳怪气地冷哼一声道,
“今天倒真是少见,你和那歹毒的毒蛇居然不同进同出了,怎么,前段时间人间发生的有些事终于是让你们俩闹翻了?”
“……”
有点没搞明白这个怪老头为什么始终对他和秦艽始终恶意这么大,晋衡本来还想和劝劝他,顺便当每天顺带做个好事这次也搭救他一把的,结果听他一上来就开始说些不中听的话他就不悦地皱起了眉。
而注意到晋衡脸上严肃的表情顿时也心虚地住了嘴,始终表现的对秦艽厌恶得很的灯芯老人接下来也没有在说什么,只是臭着脸试图掩饰一下自己脸上狼狈凄惨的样子,又在随后忽然听到晋衡带着丝了然地来了一句道,
“所以……冯至春的丈夫石文彪果然是你和眉郎派人杀的?”
“……那是眉郎自己的主意,和我根本没任何关系!贸贸然取人性命这种事只有眉郎还有……有些人那种卑鄙小人才会做的出来……如果不是为了偿还老祟主当日救我一命的恩情,我才不会一直和这等卑鄙小人为伍……还看着他将阴司的生死簿也给买通了出来杀了那石文彪……”
在这种关乎原则性的事情上灯芯老人的态度还是很坚决的,因为被晋衡怀疑了口气听上去也非常不好,毕竟在他看来,被当成和眉郎是一伙的恶心感觉显然已经快和被当成是和秦艽一伙差不多了,而明白他身上到现在还带着过去那种倔驴一样的书生气节的晋衡也没有过多地评价什么,只是先皱着眉打量了眼他如今被强行管押在此地的遭遇,又显得不太给面子地面瘫着脸慢吞吞开口道,
“也许秦艽和眉郎在你看来是真正的卑鄙小人,但你明明心里分得清善恶,却也可以为了所谓的恩情做出之前那种事,我觉得你和他们的区别其实并不太大,甚至……我觉得你比他们还是非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