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笑情夫(64)
周游笑了笑:“你说的话,我有什么不信的。”
陈南淮侧过头去打量开车的司机,昨天整队人忙了一宿,直到凌晨四点才放大家回去休息了两小时。陈南淮被周游送回了家,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干脆倒头就睡,等到醒过来,已经是隔天大早,连衬衫都没有换就急匆匆地从家里赶出来。
周游却换了一身得体的西装,他在外头穿了一件罩衫,仍是白色的大褂子,仍是还饶有趣味地在鼻尖上架了一副眼镜。头发同样打理地一丝不苟,颇为精致,陈南淮甚至怀疑,他回家还去做了个美容保养全身spa,所以坐在他身旁才仿佛发着光。
“这是去的第几家了?”陈南淮问道。
“第四家。顾典明,于金,林思羽。你说的那个孩子,我们准备最后去,你自己订的。”周游腾出手,扬了扬手中的列表和地址记录。
陈南淮把文件拿回来看了两眼,忽然说:“先行去这家会绕多远的路?”
周游瞟了一眼地址和导航:“没多远,梅花小区和天农路就差了两条街,怎么,要先去这里?”
陈南淮合上眼点了点头,语气之中,有些许不安:“先去这家,我总觉得,事情可能有所变化,我们要追上时间。”
周游没有多说,踩下了油门。
不多时,车子已经到达了一条颇为空旷的小路上,天农路,N市著名的弄堂一条街,左右排布着的都是N市自古以来便存在着的老宅群落,其中混杂的既有时代居住在祖屋的家族,亦是有偏好这种“大隐隐于市”的富豪商贾。
而杨冉的家便坐落于此,陈南淮对此地早有耳闻,周游停了车,和陈南淮一前一后走入了这片区域,不少老人坐在院落内,夏天的阳光与风吹拂,经过青石板和白墙黑瓦,变得些许阴凉,穿着单衣的陈南淮都觉得有些寒意。
在陈南淮的印象之内,杨冉的父母并不是什么大富之家,甚至杨冉的母亲,沈翠云隐隐之间还散布出一种陈南淮颇为熟悉的气质,乡土情结浓郁,几乎是一种抹不掉的标签,哪怕她穿着得体大方,但乡音尚在,一听便知。
至于杨冉的父亲杨聪,则更像是老实巴交的上班族与城里人,在陈南淮的记忆里,杨聪不过是一个三代单传的男人,如今已是一家之主,虽然不知道沈翠云的父母是否尚在,但他们三口之家始终居住在天农路内,像是预示了什么。
这时,周游忽然停下脚步:“阿坏,你看那些人在干嘛?”陈南淮抬起眼,前方不远处已是被堵住了去路,几个穿着蓝色制服的男人正挥汗如雨地搬运着什么。
在巷子对面,停着一辆小型的卡车,一条显眼的广告正印在上头。
“蚂蚁搬家”
“搬家公司?谁工作日大清早就在搬家呐。”周游摸了摸下巴,有些无语。
陈南淮左右看了看门牌号,脸色一变,低声说:“糟了,是杨冉家。”说着他牵过魔术师的手,几步就冲到了那家的大门前。搬家工程才进行了一会儿,如果周游两人再来晚一两个小时,恐怕这一家人就得消失在视野之内,要再找到他们,恐怕就无以为继了。
陈南淮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取了几根,分发给了几个工人,腆着脸说:“几位师傅,这家的主人在吗?”
话音刚落,一个神色憔悴的男人摇摇晃晃地从大屋里走了出来,他蓬头垢面,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已经有许多时日不曾清洗,身上披了一件不合时宜的大衣,比之陈南淮最后见到他的时候,老了不止十岁。
“杨先生。”被当事人撞破,陈南淮有些尴尬地叫了一声。
“你是……哦,是陈警官,不好意思,弄得这么狼狈。”杨聪也是一愣,脸上摆了个不是很自然的笑容。
“我们这次来……”
杨聪沉默了一会儿打断了周游他们的话:“是为了我儿子吧?我已经知道了,辛苦你们了,只不过,事情过了那么久,我也已经想到了会是这么个结局……哎。”
陈南淮打量了两眼这个男人,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他身上缠绕着的是一股难以言语的阴郁,比之最初的平和悲痛,更多的是一种绝望。
“不请我们进去坐一坐吗?”陈南淮开口道。
杨聪沉默着,看着还在不断工作着的搬家工人,最终叹了口气,引着两人往屋内走去。
杨聪没有说谎,搬家才进行了一小部分,这间大宅里存在着几代人生活在此的痕迹,无论是颇有些年头的木质家具,还是上个世纪随处可见的搪瓷杯,大大小小不一而足。
“陈警官,我早上听你们的人说了,说找到我孩子的遗体了。”他坐在那儿说着说着,又唉声叹气起来。
陈南淮还没开口,周游已是说道:“杨先生,节哀顺变。”
“这位是?”
“这是周游,是我们警局的同志,这次发现的杨冉的遗体是这些日子以来,那些失踪孩子里我们现在找到的第一具。只不过,有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所以,我想就此问你几个问题。”
杨聪有点僵硬地抬起头。“什……什么问题,我孩子……出了什么问题吗?”
陈南淮看了看一旁的周游,魔术师会意,此刻的他也收起了公式化的笑容,神色肃穆,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张照片,轻轻摆放在了杨聪的面前。
“您儿子杨冉,应该是遭遇到了一个人贩子集团的绑架,他们寻求的是儿童器官的买卖,因为一些原因,杨冉在一处据点就遭到了杀害,而且缺失了一只耳朵,以及……一对眼睛。”
“一般凶手求财,并不会刻意毁坏孩子们的遗体,我想问问,杨先生你或是你爱人,亦或是杨冉本人,是不是有得罪什么人,得罪什么群体,所以……”
杨聪摇了摇头,他那张干枯如老树皮一样的脸上浮现出一股痛苦的神色,在不曾开灯的客厅内,阴翳遮蔽住了他的大半情绪。
“杨冉是个好孩子,从来都不争不抢,长这么大就没有和人红过脸。”
陈南淮听出他的意思,已是否认了自孩子身上寻衅报仇的可能。
“我?陈警官,你应该也调查过我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吧?”
陈南淮也因此沉默了下来,诚然如他所言,他是细致地做过这一家的调查,杨聪是个颇为平凡,甚至平凡得有那么一点点懦弱。在他的世界里,一切都是两色的,甚至可以说是黑白的。
他的字典里几乎没有强势二字,好在这个世界不见得不会给他这样的人一条活路,他读书,上学,报考大学,谈恋爱,毕业,工作,结婚,生子。也可谓是一帆风顺,深谙退一步海阔天空的他,总能无意间就博得他人的好感。
无时无刻,杨聪都遵循着一个固定的轨迹运行着,在父母在时,听从父母的安排;在父母故去后,在学校听从老师的安排,在单位服从上司的命令,勤勤恳恳,如履薄冰。
乍一眼看下去,陈南淮甚至记不住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是否有一丝一毫的闪光点。
陈南淮觉得没有,是一点点都没有。
就是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与人结下必须与人“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血仇?
就在这时,周游忽然笑道:“杨先生,我看过你的资料,这么多年来,压抑许久,是不是会不大痛快?”他的话语,像是一道闪电,点醒了刚才还沉浸在绝望情绪内的陈南淮。
这世上同样有一种说法,叫做“物极必反”,一个人如果被压迫到了极点,他像是一个行尸走肉一样活在这个世上,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陈南淮见过不少激情杀人的案例,他们都不过是老实本分的市民,却可以在激烈爆发之后,提起手中的屠刀,身首异处已是最轻巧的手法了。
那么,面前的这个人……陈南淮静静地凝视着杨聪,不再多言,他想听一听杨聪的回答,再做决断。
“这几年……这几年,我没有觉得我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憋屈的。”杨聪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我是一个没什么追求的人,爸妈说我,没有什么上进心,成日里窝着,就想摆弄些不实在的东西。”他有点不自在地扭过头去,两个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到挂在墙壁上的,已经被装裱好的剪纸画。
从小动物,到人形,甚至是风景画应有尽有,贴满了身后的这堵墙,不过不知为什么,有几张已经是有了些许缺口和破损,像是被外力毁损后,又被贴上去的一样。
“呵呵,都是我做的小东西。”杨聪脸上有些不自然地浮现出不好意思的笑意。
“等到婚后,‘她’也说我不努力。”
陈南淮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皱着眉问:“‘她’?对了,杨先生,为什么进来这么久,却没瞧见你爱人沈小姐?”
杨聪忽然放下了手,就这么正正坐在两个人面前,他的脸上露出一种几乎木然又极度诡异的表情:“‘她’啊……你们想看,我就带你们去看看她吧。”
说着,他不知道在自言自语什么,颤颤巍巍地站直了身子,有些机械地往一个角落的房间走去。
周游和陈南淮相视一眼,两人都看到了彼此眼底浓郁的不安与疑惑,但仍是跟在他的身后,周围都是忙碌的工人,可这里却不像有人踏足。
这是一间位于楼梯间的杂物间,越靠近,陈南淮越发觉得一股子不安的情绪紧紧攫取住了自己。
“孩子他娘,我带人来看你了……”显得沙哑而惊悚的声音从杨聪的口中传了出来。
他拧开门把,阳光透过窗子照了进来。
而周游和陈南淮看到的却是一双赤着的脚,随着夏风在空中,来回摇摆,不曾停止,还有颇为癫狂的大笑声,从他们面前径直响起,片刻间就充斥着这个小小的房间,让人无法呼吸。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