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笑情夫(29)
说着,他伸手取过陈南淮握着的被戳得坑坑洼洼的苹果,咬了一口,还邀功似的把口子拿给男人看了两眼,样子像极了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
陈南淮斜着眼瞥了他一眼,他总觉得周游一人千面,原本想好无论他露出什么表情,都无动于衷。可他一副娇憨的情态,却叫他万难抵挡,只得劈手抢过那个少了一个小边角的苹果,没好气地说:“都没洗过,上头多少农药,你也不嫌脏。”
“你满地打滚,今天不是睡草坪,明天不是躺狗窝,可比苹果脏的多了,就算这样,我还不是乐意和你挤一台破车,脏有什么可怕的。”
“我每天斋戒沐浴,焚香烧纸,比你都要干净不少。你也不瞧瞧你,连内裤上都粘着猫毛,邋里邋遢,有什么脸说别人?”
周游一听,原本白皙清秀的脸蛋,不知怎么就飞起两片红晕,也不顾陈南淮在旁,心急火燎地掀开被子看了一眼,满脸通红地瞪着正老神在在,还有空翻个白眼儿的小片警,急吼吼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陈南淮不紧不慢地取过放在一旁的小杯子抿了一口。
“我猜的。”
他当然没有那么料事如神,只不过,陈南淮自然也不会和他说,曾经有那么一回,他忘带家门钥匙,无家可归,只好沦落到去李道长家留宿。李道长家也没余粮,不管他一副可怜巴巴的小狗模样,一脚把他踢去和“大王”共挤一张床。
隔天醒了,满裤衩子全是猫毛,像是条猫毛裤。问起李道长,他倒是不咸不淡地来看了一句,说这是养猫的时候不可避免的甜蜜的痛苦。
不过,也不知道为啥陈南淮近来觉得,谁人都可以讲,任何人都可以说,唯独不应当在周游这个小滑头面前提起李兰舟。
只是到底是什么原因,陈南淮也不知道,如果真要说起来,也只能用“男人的直觉”来做解释了。
“据说是S市的执行部门弄错了医院住址,稀里糊涂给你送到恒生医院来了,这话说得一点都不真,我都觉得是不是开救护车的吃了这儿的回扣。部队医院在城西呢,这儿在城北,差着十万八千里,又不是孙猴子一个跟头随便来去,哪有这么容易搞错。”
周游还没开口,陈南淮已经把他的疑惑说了个清楚。
“阿坏,你觉得这个结果,你满意了吗?”
陈南淮并不喜欢这个称呼,虽然之前并没有人叫过,曾几何时,他跌跌撞撞地踏入一切黑暗里,也无人牵引他从这片浑浊的泥淖里走出来。“正义”就像是高悬在天边的字眼,陈南淮拆开信纸,透过纸张看着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一切,唯独只有两个字“冷眼”。
世界上循规蹈矩的人很多,陈南淮看着面前的线人,没来由地,忽然浮现出李兰舟的一张脸。李道长未尝不是心怀正义,才会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这一条看上去艰难险阻的路,但他到底还是一个利己主义者。
到底是什么时候,自己的世界变成了这样?
陈南淮挠了挠脑袋,有那么点困扰,也不知道是别人变了,还是他从未发现。
“我们毕竟不是小说里战无不胜的大侦探,不但把犯人捉拿归案,还要深入虎穴,把整个黑恶势力一股脑儿地扫平,那是大英雄,不是警察。
我从入行以来就早早就被告知了这件事。何老和我讲,陈老虎也同我说。无非是不能愣头青,不可‘逾越’过界。说着说着,我还好好的,他们却都一个个没了,何老没了,司徒大师没了,金师傅也没了,陈老虎也半死不活了。他们明知道这件事,甚至知道的明明白白,但还是一头踩过了那条线。”
陈南淮苦笑着看了一眼躺着的周游。
“我很怕死。”
言谈间,陈南淮觉得自己的背被一人轻轻搂住,面前的高挑青年扬起身紧紧地把他抱在怀中,陈南淮忽然笑了起来。
“这世上真的有太多意外了。”
“比如你遇到我,我遇上你。”周游的口吻一如既往地轻浮,却莫名有那么几分让人深信不疑的力量。
“另外,你弄疼我了。”陈南淮听到男人倒吸了一口冷气,他赶忙松了手,看到病号服微微敞开,露出雪白的胸膛,不过可能疏于锻炼,只有些许肌肉,下头是缠了几缠的伤口纱布,微微渗出点鲜血来。
两个人相视一眼,不由得都笑出声来。
周游看着陈南淮挥了挥手,彻底消失在病房门口,原本还挂在嘴角上的笑容分分钟收敛了起来,他从被子边抓过手机,一封未读的短信正静静地躺在收信箱内。
周游虽然口头上满不在乎,实际上对于他而言,阴差阳错被送入了一所诡异的医院这种事,让他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和医院相关的标签有很多,阴气重绝对是被街头巷尾津津乐道的字眼,这也是医院被称作灵异高发地的缘由之一。
绝没有无缘无故的灵异事情,恒生医院也绝不例外,周游始终觉得。
周游打开那封短信,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没有备注姓名的熟悉号码,以及一张照片:在泛黄的纸张上,不知是谁用油笔寥寥草草地写了两个大字“有鬼!”
这算什么?周游微微直起脑袋,让他们调查恒生医院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结果他们查了一天,只有这么一张纸?他想了想刚想要重新编辑语句,再一问究竟,一个电话突兀地打了过来。
“喂,你是什么意思?”
“魔术师大人,你这么急躁干嘛,我们好歹在组织里也是名义上的搭档,喏,我要说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这间医院他‘有鬼 ’。”
电话那头的声音低沉,却声音像是只藏头露尾的狡狐,在暗处轻轻地嚼弄着舌根。他像是很喜欢看男人急不可耐的模样,不时传来嬉笑声,让周游觉得,被恶鬼附体的人恐怕是他自己。
周游没有说话,那个声音也不以为意继续说:
“恒生医院是个怪事频发的地方,从扶乩,到闹鬼,再到十八层地狱样样都有,组织上多次派人调查,前后共有十人都有去无回,唯有一个疯疯癫癫地逃回了组织里,手里就只捏着这么一张纸,没多久就咽气了。”
“怎么死的?”
“被活活疼死的,他的十只手指都曾被人插满了竹签,虽然他逃到组织的时候竹签已经拔掉了,但痕迹仍在。
根据推论,他应该是从恐惧之中强行清醒过来的,然后趁乱遁走的。因为这种酷刑并不多见,组织上怀疑,恒生医院内部很可能有一个邪教组织。而且说巧不巧,前不久刚好有一件委托与这里有关,上头决定让你先行潜伏在这里,顺便找找‘委托品’。”
周游皱着眉头,觉得事情更为复杂了起来。这时电话那头又传来似笑非笑的男人声响:“你最好别有别的想法,组织无时无刻,都看着你。”
那个声音说完这一切,就道了别,同时,一张有些矮胖的男人照片通过短信传了过来。在照片底下用公正的字迹写着一个名字:“牛汗栋”。
……
陈南淮高高举起的手,有些颓唐地放了下来,电话的声音时断时续,站在门后的他并不知道周游在和谁通话,只是隐隐约约听到“组织”、“搭档”这样零碎的字眼。
人人都有秘密。他忽然想到,就像他自己同样也有,每个人都可以选择保留自己的秘密,直至黄土没过头顶,再也无人可知其中的事情,周游也有吧?
他看了看手中的削皮刀,苦笑着收了起来,而后放进了口袋里,不比那些光亮的病房,恒生医院的走道有一种说不清的黑暗。纵使是白天,整条走道都像是蒙着一重散不开的黑雾,在陈南淮看来,整条走道,只有远远的一盏安全通道灯散发着盈盈的绿光。
陈南淮往出口走去,目光不经意地瞥过其中一间病房,里面不知为何有一个看上去很虚弱的病人,他的脸色有一种病态的红润,双手双脚都笼罩在宽大的被子下。陈南淮只是觉得很奇怪,他的眼神很好,遥遥看去,却没看到病床前的牌子。
不过,不多时,远处已经有两个护士说说笑笑地向着这间病房走来,在陈南淮的注视下,走入了病房里,认真给病人擦洗了起来。陈南淮摇了摇头,大概是自己过于杞人忧天了,他吹了个口哨,往楼下走去。
……
傍晚,就像是一条生人与死者的分界线。
在恒生医院这里分外明显,虽然病房里还亮着清冷的灯光,周游却能感觉到一股彻骨的寒意自脚尖逐渐蔓延上来,渐渐吞没了周身。他抖了抖,抓过挂在一旁的大衣披在肩头。
窗外,成群结队的小护士像是逃也似的下班远去,混迹在这些人群里的病人们也都行色匆匆,低着头并不交流,只埋头赶路,像是生怕走得晚些,就要被无形的手拽入深渊一般。周游从一旁找出一个纸盒子,想了想塞入了口袋里,随后推开门走了出去。
周游感觉有那么一丝荒谬,就像是初中时候,第一次和同学们去省外秋游,夜里老师不注意,熄灯之后,联合起几个小伙伴偷偷溜出寝室,秉烛夜游。
他不吝于交流,甚至周围像是众星捧月一般,围绕着许多朋友,他也有很多头衔,像是魔术师的儿子这些他不甚愿意听到的东西,比起那个有些唯唯诺诺的妹妹,他自小就像是居于中午头顶的太阳,发光发热。
是什么时候,自己变成孤身一人,甚至要和狐鬼为伍,听那些阴暗的地下之人悄声低语?他打了个哈欠,原本还算热闹的住院部,如今已经彻底化成了鬼蜮,悄然无声,就连自己的脚步落在尘埃上,发出的轻微声响都清晰到叫人心颤。
他挨个路过那些大门紧闭的病房,却发现比之白天的时候,这原本无遮无拦的门上窗口已经挂上了一块灰蒙蒙的旧布,从走廊完全无法一探究竟。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房间,却发现不知何时,同样有一块灰色的布正悬挂着,随着微风轻轻摆动。
忽然,一阵阵有些诡异的佛音梵唱从周游从脚底下传了出来,这声音好似无孔不入,魔术师停下脚步。那阵机械的,毫无感情的,鬼气森森的梵音还未停歇,反倒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演越烈!
周游站在原地,左右张望着,一声突如其来的恐怖嚎叫,穿透了整个住院部,那阵嘶喊直直抵达人的灵魂深处,就连周游都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闭起双眼,那阵嘶喊声又传来过来,像是来自脚底之下,被烈火炙烤着的地狱。
魔术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似乎听到那个男人的嘶喊背后,清清楚楚地喊着两个字:“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