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分(34)
“走?”簕不安软倒在卫生间通往前厅的走廊里,感觉天旋地转,思考了会儿才反应过来簕崈说的是什么,他笑了笑:“是……谢谢……谢谢哥。”
簕崈不说话。
簕不安又大声“喂”了两声,疑心是酒吧里信号不好,自己才会听不到簕崈讲话,他说:“你等会儿,我出去……出去……再跟你说!”
簕崈:“嗯。”
簕不安跌跌撞撞出门,在燥热的夜风里扶住酒吧门口的悬铃木,靠在上面借力,然后喊:“哥。”
簕崈:“在。”
簕不安低下头,嗤了一声,自嘲地问:“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觉得,我跟那些人……没两样?……接近你,都是为了利益?”
“……”
长久的沉默。
簕崈想,他应该跟簕不安讲:没关系,这都是你应得的,比起你这么多年的陪伴,比起你分享给我的温情,这点报酬不算什么。
但他说:“你已经得到想要的了,不是吗?”
“哈……哈哈……”簕不安蹲下去,喝多了吐完了,肚子里还是翻江倒海,他难受得直抹眼泪:“你说我假惺惺?”
“又不是我跟你说我要移民,你自己给我的。”
簕崈心说:你那样,跟直说有什么区别?
簕不安继续谴责簕崈小气:“再说了,就这么一点小事,你帮帮我,怎么了?”
“没什么事就早点回家吧。”簕崈说:“准备一下,想走就走。”
簕不安充耳不闻,蹲在地上,开始诉苦:“我特别小的时候,荻山那么大的园子,路都摸不着,好几次走丢了,差点找不回去,第一个照顾我的保姆没事就出去打牌喝酒,有时候好几天都不回来,一次给我拿好几天的饭菜,吃到最后都馊了她也不回来,有一次我肚子疼得厉害,上吐下泻,又不敢弄脏屋子里的东西,要不然保姆回来会打我,就跑去门外吐,然后才被路过的一个人发现。”
“人家以为投胎成簕世成的儿子是多好的命呢,但是我跟你们这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压根就不一样,你们生来就高人一等,但是我呢?我那时候连活着都成问题,长大了也没人喜欢我!那我现在想走了,想离开这种生活!有什么问题吗?”
“我这么多年,我怎么对你的?我追着你跑,喊了你这么多年哥哥,我想方设法地逗你开心,我把你当真正的知己!我没问你要过任何东西!”
“只有这一次!怎么了!”
“我也没有很贪心!我又没有像簕衍戈那娘俩一样谋财害命!”簕不安几乎歇斯底里:“你们抢着要的这些东西对我来说都是狗屁!”
“老子这辈子都不可能跟你们一样!老子就想要他妈的自由!”
“好。”簕崈打断簕不安越来越气愤的话,透过簕不安房间的窗户,他看到簕不安往常能看到的月色。
——和自己窗户外的月亮没有很大的区别。
最近簕不安行为荒唐,害怕出事,他派了人保护簕不安,然后今天,保镖发来簕不安和苏可在路边拥抱的照片。
原来那样的姿势才叫拥抱。
早桂已经开始开花了,散发着朦胧的香味,伴随着蝉鸣。
数十年间,荻山的夏天都是这样的味道,这样的蝉鸣。
听多了,确实也枯燥,簕崈想。
“我妈后天回荻城,想跟你吃个饭。”
实际上是簕崈的委托,他觉得世界上能够开解簕不安的人不太多,解铃还须系铃人,可是身为系铃人的簕世成和汪裴早都烂成一堆了。
簕崈特意拜托唐栀回来一趟,他不想看簕不安这样堕落下去。
簕崈重复:“她后天就回来了。”
第30章 你劝劝我啊!
簕崈为什么找唐栀回来,簕不安十分不解。
离开荻城的这几年,唐栀身体貌似好了很多,去年的有段时间,有传言说唐栀也有了婚外情,有段时间簕世成每天阴着个脸,对谁都没有好脸色,但是开放关系是他先提的,也是他先出的轨。
簕不安觉得唐栀应该不是那种婚姻还没结束就在外面开展新关系的人,所以可能只是追求者之类的,再者,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唐栀真的接受了所谓的开放关系,那也是簕世成活该,只有一顶帽子有点少,配不上那老不死的排面。
不对,眼下的问题是怎么面对唐栀。
唐栀不可能专程为自己回来一趟,肯定是簕崈找回来的,也就是说,簕崈知道自己对唐阿姨的心思,首先这一点上,他很难为情,其次,他没经历过跟长辈谈心的场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别看他平常生人熟人张口就来,见唐栀这件事对他来说是很大的困难,他在唐栀面前一直都放不开,崇拜濡慕等等的有仰望含义的情感都带着充足的距离感,只适合发生在无人知晓的时候。
簕不安酒醒了大半,想拒绝,大着舌头诶了几句,电话挂断了。
荻园灯火通明,簕不安摇摇晃晃回荻园,趁夜收拾行李,预备离家出走。
找了个背包简单装了几件衣服,想着不能浪费簕崈一番好心,好歹知会他一声,于是打开翻盖手机,逐字输入:谢谢,不见,走了,别找我
点击右键发送,簕不安挎上包出门,然后,电话很迅速地震动起来。
“诶?”簕不安歪着头疑惑,摸出电话接通:“你还没睡着吗?失眠了?”
“……喂?”电话那头不是簕崈清冷的声线,而是有点闷,刻意压低的女声。
是苏可。
苏可:“你的短信是什么意思?不见谁?你要去哪儿?”
看了看窗外漆黑燥热的夜,确定不是盗梦空间,簕不安挠着头:“怎么是你?你也没睡?”
苏可正在看书,她给自己定了期末进入班级前十,年级前一百的目标,放学那会儿去酒吧耽误了时间,所以在开夜车刷题,刚准备休息,就看到了簕不安的消息。
簕不安终于意识到自己发错消息了,懊恼地拍了下自己脑门:“没什么,遇到点麻烦,去外面避避风头。”
听上去像混社会惹了麻烦,准备潜逃。
苏可坐直身体,一下子不瞌睡了,很严肃地问:“你怎么了?”
簕不安说:“算了,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等有时间再跟你解释,我先走了。”
“你到底去哪儿?”苏可喊住簕不安:“三更半夜,突然发这种消息给我,万一你出事了,警察来找我怎么办?”
簕不安说:“那你就告诉警察,我畏罪潜逃了。”
苏可:“……”
簕不安一屁股坐在屋檐下,叹了口气,决定诉一诉苦:“那既然这么有缘分地把短信发给你了,就跟你说说吧。”
苏可表示洗耳恭听。
原本,张嘴就想开始骂人,骂簕崈自作主张,骂自己那对滥情的父母,像以前很多年那样,想骂谁就骂谁,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一连串的抱怨到了嘴边,才想起听筒另一端的女孩子是自己分手不久的前女友。
对方生活幸福家庭美满,不知道自己有一个很见不得人的身份,也不知道自己憋在心里那些话有多难听。
——要知道,虽然追苏可这个决定很儿戏,但除此以外,他都很认真,提出分手的那天,他也真真切切觉得舍不得,觉得难过,还在簕崈面前掉眼泪了。
簕不安想要用轻松调侃的语气讲自己的故事,还没开口,感觉咽喉之间弥漫着化不开拂之不去的苦涩。
小的时候,他在外面玩中暑了,然后热感,呼吸困难,嗓子肿的说不出话,阿花泡黄连水,说能解暑,那是他这辈子喝过最苦最难以下咽的东西,但是不及眼下的十分之一。
他再一次意识到自己的不堪,不止身世,他同时意识到某些阴暗的话好像只能对特定的人说出来,很显然,那个人不是苏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