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牵引(103)
就算不生褥疮那东西,庄念真的愿意躺在那吗?
被人擦洗摆弄,像个破烂的玩偶?
庄念的意识,会痛苦吗?
顾言狭长的眸子沉如深潭,暗如永夜。
他想到庄念脊背上那一小圈淡淡的灰色,颤抖着用手背虚掩住想要呐喊出声的双唇,犬齿落在上面,狠狠咬出了血。
拿到蛋糕,他像往常一样,徒步走了几条街去到花店。
路上拨通了庄念主治医生的电话。
“庄医生的脑电波显示他是有痛感的,对周围人的谈话也会很积极的给出反应,这对昏迷的患者来说,是件好事。”
顾言等在交叉路口的红绿灯处,像每次那样轻描淡写的问,“那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这个问题主治医生经常听到患者家属询问,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回答道,“这个还不好确定,要看患者自身的意志力和…”
没等对面说完,顾言就挂了电话。
十字路口的灯由红变绿,他的脚步却调转了方向,往一间药店走过去。
回去的路上,除了鲜花和蛋糕,他的口袋里还揣着些别的东西。
耽误的时间有些久了,蛋糕有融化的趋势,像他此刻焦灼的内心。
才走到医院门口,手机响了,是夏青川。
看手机屏幕,除了夏晴川,周易也在十五分钟之前打过他的电话。
这些人近一个星期都在担心他精神出现问题,每天都要催着他离开医院。
现在他离开了,他们又有了新的顾虑,要他早点回去。
顾言按下接听键,将手机贴耳朵上,“到楼下了,还有什么不放…”
最后一个“心”字还没讲出口,对面传来夏青川强压着某种情绪的声音,“庄念醒了。”
“顾言…你听我说…”
院区内的车辆入口有设有减速带,车轮压在上面会发出噔噔两声。
顾言立在原地,倏然被那动静惊扰到了似的,手机顺着耳边滑落。
蛋糕、郁金香连同手机一同摔落在地。
匆匆路过的人向他投去些微差异的目光,又同时被那张骄矜的、堪称高贵的脸吸引住,也被他宣红的眼吸引住。
坠落在地的响动顾言没听清,他和夏青川的对话还连通着,对面似乎还在说着什么,他通通都无心去听了。
唯有鞋底触在地面上微微阵痛的酥麻清晰,唯有耳鸣中藏着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庄念醒了。
那些日日压在心头的,反复的期待、落空、无助、失落、挫败和悲痛化成了扬起沙的狂风,席卷上他的心脏。
让他酸更让他疼。
然后蓦地...所有的一切,都尽数变成了彻骨的想念。
他醒了,他就在眼前,他却比过往的两百多个日夜,比过去的每一秒都更加想念他…
第一百二十二章
VIP病房里,卧室的门像往常那样虚掩着。
透过门扇上那面窄窄的玻璃窗,能看见屋内挤满了人。
医生、护士、夏青川、周易、赵田陈,每个人都守在那。
阳光仿佛比以往的每天都充足,金黄色的,灿灿的,铺满了房间的每一寸。
倏地,几位医生相继点了点头,脚步微动,让开了床边的一点位置。
顾言不知为何向后退了一步,迅速将头撇开,那双点墨似的瞳仁也灿灿的,乱撞在眼眶里面。
他的双拳紧攥着,拇指将食指捏出窄窄的血红。
他怕了,怕这一刻真的是自己出现了幻觉,精神不正常了。
他怕望过去的时候发现夏青川的电话是假,刚刚听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可到底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他们两个,最坏还能坏到哪里去?
如此想着,这样的逃避就仅仅持续了两秒。
顾言蓦地抬起头,顺着那一缕透过镂空轻纱窗帘的光,沿着丁达尔效应望向他的爱人。
病床上,庄念坐在那。
他如今的身形纤瘦,脸上还带着初醒的病气和孱弱,可脊背却挺得笔直,如松如栢,只一眼就能让人沉沦。
他微微仰着头,长睫在眼睑上落下浓密阴影,簌簌煽动。
唇角偶尔弯起,他像从前一样认真又诚恳的望着身边的人,偶尔点头,模样温柔漂亮的如同新落的桃瓣。
“念念...”顾言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明明没有发出声音,坐在床上的人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滞住一瞬,将薄薄的眼皮掀起,朝门口望了过来。
这一眼对视顾言盼了两百六十五天,庄念则盼了七年。
他们终于可以活着,在一起了。
“念念...”顾言的眼眶是前所未有的红,他的手放在门把手上猛地向里推了进去。
他恨不得长了翅膀能飞,他也开始在短短一瞬之间责怪起房门距离病床的距离。
然而他的动作行至一半,另一个力道从里向外推了一下,是夏青川。
顾言狐疑的扫了他一眼,对方已经把门扇上的窗挡了个密密实实。
接着,他听夏青川说,“我出去买个蛋糕庆祝,马上回来。”
说着,门重新被拉开,夏青川推着顾言向外。
“你做什么...”顾言不解的问,眼神还留恋在那扇小窗上,“有什么话等等再说,我要见他。”
夏青川颌骨轻动,推了推眼镜说,“你...还不能进去。”
顾言收回目光落在夏青川脸上,沉声问,“为什么。”
他想起在电话里夏青川未说完的话,心脏向下沉了沉。
“庄他...”夏青川正色看着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
“而且...这不是他第一次醒过来。”夏青川缓缓说,“他第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周易给你打了电话,但没能接通。”
“一开始都还好好的,看见我,看见周易,看见赵田陈,他都像从前那样温柔的笑着,我们甚至都没发觉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后来...”夏青川扫了一眼顾言,蹙眉道,“他拿起你落在床头柜上的烟问我们,他有没有抽烟的习惯。”
“周易发觉不对,问了几个问题才知道他把一切都忘了,然后周易就谈到了你,拿出他想要带去国外的那个小箱子给他看...”
沉默片刻,夏青川长吁一口气,似是不忍心再说下去:
“庄他...脸色变的很不好,然后...又晕了过去。”
“大概十五分钟,他重新醒过来,对十五分钟之前发生过什么...再一次...忘记了,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在烟盒上面,重新问我们,他有没有抽烟的习惯。”
顾言敛着神色,他明白了夏青川那些话的意思,却不甘心要再求证,“所以呢?”
“应激障碍的一种。”夏青川短叹一声,一股脑的说,“昏睡之前的一切对他来说刺激太大了,他沉睡的这段时间激发了身体自我保护的意识,让他将难过的事情全部忘掉...所以他才能醒过来,你明白吗?”
“如果贸然刺激到他或者唤醒他,让他再次感到疼痛难过...这一次是昏睡了十五分钟,下次呢?”
顾言的衬衫早在一路跑过来时湿透了,布料紧紧捆缚着他,胸口起伏剧烈。
他短短的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至极的事情,而后猛地拽过夏青川已领将其推至墙面:
“所以呢?!我好不容易等到他醒过来却不能见他?我们终于可以好好在一起了,没有误会也没人拦在我们中间了,我可以好好补偿他爱他了,你却告诉我我如今成了他的病因!”
“凭什么!”他的手臂蹦的紧紧的,压在夏青川胸前,声音却微弱的轻轻颤动,“为什么要这样...”
顾言咬紧齿关,这几句话似乎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和勇气。
他缓缓松开夏青川,转身和夏青川一样靠在墙上,头微微扬起,在口袋里摸着什么。
这里是医院,走廊上禁烟,而他的烟也落在庄念的病房里。
“要多久...”他的嗓子干到像有火在烧,声音哑的不成样子,每说一句话就像有什么尖利的东西划在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