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人Beta他拒绝分化(173)
他向来话少,也不知离别该说什么,于是短暂沉吟过后,闷出一句乍听之下有些烂俗、却涵盖了世间一切最真实的祝福:
“以后平安顺遂,心想事成。”
江浔愣了愣,顷刻后才扯着嘴角露出一丝笑。
但不知为何,这抹笑意显得极为勉强,连带声音也变得有些沙哑,近乎低语道:“你也是。”
路炀没说话,只是不动声色地轻轻眨了下眼。
门口的催促声再次响起,江浔不再做停留,屈膝在行李箱底部轻轻一踹。
滚轮倾斜着打滑,他终于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大门迈去。
从头至尾,没再看拐角处的韩佟半眼。
“东西都收完了?”宿舍老师贴心问道:“就这么多吗?”
江浔点点头,没有建筑遮挡的大门口寒风肆虐,将他额发吹得朝两侧飞去,露出的脸庞格外苍白,几乎窥不见半丝血色。
江母立时满脸担忧:“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江浔摇摇头:“没有,可能就是有点累了……我们回家吧。”
应中面积广袤,宿舍楼与校正门好巧不巧,各自位于校区两端;
徒步过去几乎要穿过整片教学楼与行政楼,一个大操场与篮球场,乃至于半个小操场。
江浔家里距离学校并不算远,因此与路炀不同,过去一年多中,除非学校强制性不让走,否则他没有一次周末是留校的。
此刻拽着行李箱徒穿操场与教学楼,他才恍然发觉,原来没人的学校可以这么这么安静。
——安静到他如何试图转移注意力,拼命压制回忆,也依然无法阻止那些被他在来时路上全力封锁进盒中的声音冲破层层自以为坚固、实则脆弱不堪的枷锁。
所有回忆循着僵硬的脚步,犹如走马灯般,缭绕回荡在耳中。
“——江浔,我考中了!”
Alpha咋咋呼呼的声音穿过飘窗,恼人地划破半年前暑假第一天的清晨。
江浔看见记忆中的自己从被中惊醒,明明是连滚带爬地下床,却依然故作朦胧地推开飘窗,支着下巴故意迷茫道:
“考中什么啊?”
“应中啊!你看!”
Alpha哗啦一声敞开特意打印出的成绩单,纸面的热度都还没来得及消散。
他像一只摇着尾巴兴奋地恨不能跃过栏杆、抵达对面的大狗,激动道:
“六百四十一,第一志愿稳当录取!九月我就可以跟你一起去学校了!!”
“你很高兴吗?”
“那不废话,”
晌午烈日倾泻而下,数米之隔的对窗,少年浸在金光中,双手紧握围栏,蕴着星河的瞳孔中只框入了对岸少年的身影。
他暗暗吐露心声,像是告白,又像许诺:“我答应过你一定会在你身边,三年陪不了,两年我还能缺席吗。”
“那大学怎么办,我肯定985。”
江浔含笑调侃,故意逗他:“你行吗?”
韩佟一下愣在原地,学渣的自尊一败涂地,如三九寒天落下一兜冰水,浇得他哑然失语。
江浔立时后悔了,于心不忍。
他张嘴要哄:“我也不一定能考上985……”
“你可以的,”
对岸Alpha出声打断,他折起成绩单,揣入裤兜,弓身趴在围栏之上,伴随着楼下路过人群的低语,他说:
“不过到时候你得等等我,高三任务太重了,我成绩不如你,所以要多努力,可能还会来不及顾及你,没办法在你需要我的时候及时出现,也可能为了学习错过你的电话。”
“但是最多一年,只要一年,”
烈阳照亮韩佟的脸庞,他一字一顿格外认真道:“我一定去你身边,从今往后,再也不走。”
江浔知道那一刻自己动容了,他指尖抠住玻璃,几乎泛白。
明明心跳如鼓,却依旧不确定地问:“真的吗?”
“真的,”
那天韩佟确定地答:“除非有天,你赶我走了。”
“——你要赶我走吗,江浔。”
数日前的夜色如水,病房幽寂。
江浔面色潮红尚未褪去,眼角的飞红与瞳孔周围的红丝却不似病理常留。
他紧咬下唇,始终不敢抬眼去看韩佟的眼睛。
可韩佟却不放过他,在身前蹲下身,高大的身形在此刻蜷缩成团,视线由下至上挤入江浔的视野。
过往望来永远淬着光的眼底此刻除了茫然无助,便是张皇失措。
他双手搭在江浔膝盖,极力逼迫自己镇定,可开口的瞬间又暴露了内心的慌乱,以至于不敢大吼质问,只小声道:
“为什么,江浔,因为你要变成Omega吗?”
江浔呼吸急促,不敢啃声。
可韩佟不懂什么叫点到为止。
他极力追问:“你不想变成Omega对吗?那我们再想想办法,我陪你休学,我陪你去找医院,一定会有办法的——”
“没有办法了,”
江浔哑声打断,嗓音颤抖如筛。
他几乎是逼着自己一字一句吐出:“韩佟,我真的没办法了。”
时至今日,江浔已经记不起当时韩佟的表情。
他们从周岁相识,结伴长大十多年;
小学时他因为内向沉默遭人排挤,韩佟挎着书包,在放学后为了他把领头人揍得哇哇大哭。
自己挨了罚,招了骂,依然一声不吭;
胳膊被抓出了血痕,后背被撞出大片淤青,也不喊一句疼。
只在江浔给他贴创可贴的时候,才终于拉着人衣袖,不知道是讨疼,还是撒娇般,小心翼翼地喊:
“哥哥,我疼。”
“……江浔,我疼,”
许久之后,韩佟半蹲在地,将额头抵在手背上,隔着掌心压在了江浔膝盖。
他捂着心口,整个人几乎蹲坐在地,一声接一声的呼喊,一句比一句嘶哑,最后几乎是裹上哭腔,颤抖地听不清语调。
“我们才十七,哥,求求你,往后那么多年,”韩佟颤抖地近乎是在哀求:“我真的捱不住。”
江浔没有开口。
他仰头看向紧闭门板,很久之后,才听见自己近乎空洞地说:
“你可以的,韩佟,我们得为自己而活,不要屈服于命运,让它折断了你自由抉择的翅膀。”
“……可是江浔,”
韩佟抬起脸,灯光下他泪眼婆娑,双目通红,薄唇不受控地颤抖,一字一顿、如同剖胸挖心,疼的几乎喘不上气:
“可它已经折了。而我爱你,我无法不屈服。”
·
“叽叽——”
鸟啼陡然划破上空,把江浔从记忆中拽出。
他仰头寻声觅去,青黄鹦鹉飞驰而过,寒风之中双双落在枝头,互啄戏耍,依偎取暖,不亦乐乎。
“这么冻得天,谁家鸟飞了,”跟随而来的弥勒佛忽地道。
江浔望着那双鸟,不由自主地接话:“会冻死吗?”
“或许吧,”
弥勒佛略一停顿,忽然浅浅笑了下,像个看破红尘的诗人,文艺道:
“但逃出笼中的代价总是巨大的,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它做了自己的选择,那前路再坎坷,也得拍着翅膀飞下去。”
江浔却忽地问:“那假如有天,它后悔了怎么办?”
“记得到路、主人还要,那就回去。”弥勒佛淡淡道。
可这天寒地冻的,钢铁森林,满城数不清的鸽子笼,谁也不知道它们后悔了是否还回不回得去。
青黄鹦鹉蒲扇着翅膀又跳上了另一个枝头,其中一只羽毛抖落,在越向下一段枝头时,忽然踌躇起来。
乍看之下,好似在退缩。
“那假如回不去了,”短暂静默后,江浔忽地又问:“它会觉得自己飞出来其实是错的吗?”
弥勒佛没有应声,隔了好一会儿,他才背着手缓缓道:“江浔,这世上其实除了考试/答案与法律上的不可碰外,人生轨道上,大多数抉择都没有绝对的对与错之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