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木行人(43)
喻衡观察了会,建议道:“如果它一直不弹出来的话,其实你可以直接输PIN码。”
小张一脸茫然抬头:“什么码?”
“你给我吧,”喻衡伸手,“我帮你弄。”
小张把手机递了过去,是个很便宜的安卓机,喻衡起身翻了翻旁边路由器,随手操作了两下,成功连上了这里的无线。
把手机还给小张的时候,喻衡清晰看见了对方眼神的变化,自己大概是从一个多嘴的陌生人变成了和蔼可亲的邻居哥哥。
大概太无聊,又仗着点临时哥哥人设,喻衡继续八卦道:“你手机屏幕是你女朋友?”
“是,”小张的笑容瞬间消失。几秒后没有憋住,跟邻居哥哥吐槽:“但我俩刚分手了,屏保还没来得及换。”
“啊,”喻衡露出了惋惜的表情,“为什么啊?”
这个年纪的少年,如果有人聆听自己的苦衷,便迫不及待想分享。
小张立即回答:“因为一个暖手宝。”
他语速飞快地讲述起来,急迫地希望喻衡能体会自己的委屈,可惜说话语音太重,喻衡听得一知半解,最后小张更急了,直接把手机对话框打开递给喻衡。
虽然两个未成年人对话的用词喻衡也不能完全读懂,但好歹是文字,他还是大概理解了事件的起因。就是小张女朋友要小张送她一个粉色暖手宝,同学都在用,但是小张打游戏去晚了半天,暖手宝卖完了,她女朋友很不高兴,嫌他没有立即把她的话放心上,别人都有这暖手宝就自己没有,小张也从被骂到愤怒还击,开始翻旧帐,什么情侣皮肤没买上,生病没过来照顾之类的,最后俩人绕了一圈又绕回这暖手宝。
暖手宝,暖手宝,暖手宝,喻衡被洗脑得快不认识这三个字了。
“她又拿我跟那胖子比,说他对他媳妇多好,二十四小时问候着,”小张义愤填膺,“那胖子整天闲得没事儿干,游戏打得又菜,有本事她跟他谈去啊!”
“确实,”喻衡中肯评价,“不管在哪个领域内卷的人都是可耻的!”
喻衡又听小张陆陆续续抱怨了二十来分钟,终于等到周维轻他们下来。
起身前喻衡从兜里掏出两百块,这两百还是周维轻今早给他的,说是在这儿备点现金比较方便,喻衡掏出一百替周维轻实际上没有任何关系的弟弟尽了份亲人之关切:“你去给她买个比同学都好的暖手宝,再哄一哄吧。”
“哥,”小张双眼里充满了崇敬之情,虽然他都不知道喻衡是谁,“谢谢你,真的。”
小张拿着钱火速消失。周维轻跟老人说了两句话,然后朝着喻衡走过来。外面在下小雨,他身上那件棉T有点湿,裤脚也沾了点泥。
周维轻脸上还有点诧异:“你俩刚才说什么呢?”
“说你坏话。”喻衡毫不犹豫回答。
“不至于吧,”周维轻失笑,“我才来那天,他为了五十话费跟他妈吵架,我还给他充了两百。”
好的,喻衡心想,现在这个便宜亲戚给他的捐款已经达到三百了。
朝外走的时候,喻衡突然问道:“小张他妈,没有拜托你什么吗?”
喻衡之前听说那个女人在附近工厂里上班,现在没了周文,应该更不好生活。虽然攀亲戚不太可能,但周维轻人都在这了,能把小张换到个主城区的学校也是好的。
“她提过,但那孩子不想离开这儿,”周维轻承认,“我走之前再给他们转点儿,算是最后给周文尽孝了吧。”
还有半句话没出口,但喻衡能想象到——毕竟周文是唯二真心替他过过生日的人。
虽然周文的后事办得潦草,但该有的流程还是得做做样子。晚上有一顿简单的席,零零散散来了几桌人,来的时候客套了几句,但没人看起来有半点忧伤的样子,饭吃着吃着就成了普通宴席,桌上聊起了各自那点家事。
周维轻拉着喻衡坐在角落,当地的饭菜口味重,又咸又麻,喻衡完全吃不惯,夹了几颗花生就停了筷子。
周维轻看着也不太好,只一直在喝白水,嘴唇略微泛白。
“你怎么了,”喻衡观察了一眼,“不舒服?”
“有点胃疼,”周维轻低声说,“不碍事。”
他的胃是老毛病,大概是创作者的通病之二,以前饮食不规律,饿一顿饱一顿,久而久之就经常胃酸过量。
“你买点药?”喻衡问,他之前听周维轻形容过,疼的时候是一种灼烧感,的确不太好受。
“正经药店离这里几公里远,”周维轻勉强笑了下,“别折腾了,一会儿就好了。”
不要钱的酒更好喝,隔壁桌的人今晚看起来喝不断,周维轻跟喻衡提前走了。
依旧是那条老路,今天白天绵雨不断,云层很低,看不见月亮,路更暗一些。
喻衡踩到一块凸出来的石头,踉跄了一步。
“小心。”周维轻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谢谢。”喻衡说。
但周维轻耍赖地没有放手,而是顺着小臂滑到手掌,牵住了喻衡。
无论在什么场合,两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牵手走路都会有些违和,但估计是下过雨,空气有些阴冷,周维轻的掌心很热,所以喻衡没有挣脱。
回到租的房间,周维轻白天淋了雨,先进去洗澡。
伴随着水声,喻衡给Bob回了条消息,解释自己因为临时出了点情况,耽误了航班,暂时没办法去洛杉矶。
Bob那边刚好是清晨,消息回得很快,表示了理解,希望喻衡能顺利处理他的事情。
紧跟着又问了一句:那最近还来吗?
喻衡没有立即回复这一条。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的行李原本是为了去洛杉矶准备的,打包得不少。他翻开行李箱,找到一个蓝色的收纳袋,最上面是普通的止痛药,他往里面翻了翻,果然翻到一板白色的药片。
铝碳酸镁,抑制胃酸的。
收拾行李的时候,他扔掉了过期的劳拉西泮,但自己的常备药物里,留给周维轻的又何止那一种药。
那是漫长的时间滋养出来的习惯,无论喻衡分手时想要如何割离,剥离一层,两层,永远都还有下一层。
周维轻洗完澡搭着浴巾出来,便看见喻衡躺在床上刷手机,
见他出来,喻衡抬脚指了指床头柜,上面放着熟悉的药和一瓶矿泉水。
“赶紧吃。”喻衡说。
周维轻拿起那瓶水,拧开,但没立即服下,转头欲言又止地望着喻衡。
“闭嘴,”喻衡提前警告,“吞你的药,不准说别的。”
他算是看透了自己脆弱的心理防线,无论打什么预防针,也永远会因为周维轻心软或者呼吸紊乱。他决定改变策略,把这一切扼杀在摇篮。
周维轻倒是听话地没再开口,剥开两片药丸吃掉。
喻衡坐起身来,准备也去简单洗漱一下。突然后背贴上大面积的热源,一道呼吸从耳侧穿过,两只有力的手臂将他禁锢住。
周维轻从背后牢牢将他环抱进自己身前。
“周维轻,”喻衡咬牙切齿,但声音掩饰不住地颤抖,“...你是不是疯了?”
他挣不开,想转过头去,但又清楚地知道只要一扭头,就会贴上周维轻的唇。
“只说不能说话,”周维轻的声音从耳廓上方传进来,淋了雨有些哑,像歌里的重低音,“没说不能碰你。”
大概过了几秒,不知怎么喻衡也泄了气,像一具人型玩偶,安静地被周维轻越箍越紧。
“周维轻,”他又叫了对方的名字,“你真的很烦。”
背后的人轻轻“嗯”了一声,然后说“对不起”。
这已经不知道是他们见面后周维轻说的第几句对不起。
这天晚上他们依旧同床而眠,好在喻衡这次没有失眠,很快就入睡,只是睡得很浅。
半梦半醒间,总感受到几根指尖若有若无地在触碰自己,又礼貌地一触即分,好像只是在确认自己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