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木行人(35)
霎那间场面变得无比混乱。那卷毛细胳膊细腿,体重感觉差了陈德培四十斤,但吉娃娃发疯也抵挡不住,陈德培一开始维持那点体面,在被扑倒之后荡然无存,两个人像麻花式的扭转在地,中间夹杂着出于本能的谩骂,那件所谓春季限定的外套被玻璃碴子割了好几道口子。
喻衡目瞪口呆地看着卷毛脸上多了好几条红印子,犹豫着上前两步,被周维轻一把拽了回来:“别去,我刚叫保安了。”
“但他的脸不是他生存工具么...”喻衡有点踟蹰。
“那也是他自己选的。”周维轻说。
保安来得倒算及时,两人被扯开时也没受什么伤,骂骂咧咧地被抬出去。场面倒有些滑稽,一个在大荧幕前传播元气的人,一个二十天前在节目里大谈风雅的人,现在没一根毛是顺的,被架着胳膊往外面拖,跟菜市场打架的人也没两样。
周维轻也被带走去询问情况,花园里只剩了喻衡跟苗苗。
喻衡记得上次见她时,就觉得这姑娘美虽美,但看着总是难过,明明在为了婚礼拍摄,但却格格不入。今天更是,矜贵的贴身礼服包裹着她,又好像无法支撑她。
她从头到尾情绪还算稳定,在风里抽出一支烟,但怎么也找不到打火机。
“抱歉,”喻衡摸了摸自己身子,“我好像也没有。”
苗苗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眶是红的,但不见湿润。
她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特别贱?”
喻衡否认:“是他有问题。”
“不,”苗苗摇摇头,“我早就知道这些事情。”
喻衡犹豫了下,还是问出口:“那为什么...”
没有火机,她把那根烟拿在手里反复碾磨,半晌后说:“因为我爱他,我从第一次见面就知道他绝不专一,可他就是和我身边所有人都不一样,他烂透了,但我也还是爱他。”
“你以后也会爱其他人。”喻衡说。
苗苗摇头:“不会了,这么肝脑涂地、不计后果的冲动,一辈子也就一次了。”
她眼里好像盈满了液体,但下一秒好像又重新变得干涸:“我只想留住自己的爱,不可以吗?”
喻衡看着她,没有接话。
半晌后喻衡将她手里那根饱受蹂躏的烟接过来,缓慢地说:“我曾经也觉得有情饮水饱,可以什么都不要,但后来发现我错了。至少联系下你家里人吧,你妈妈住院了。”
苗苗回望着喻衡,一滴姗姗来迟的眼泪终于从眼角径直淌落。
晚风吹过来有些凉意,植被沙沙作响。
喻衡把苗苗送出玻璃门,发现周维轻已经在那里等着。
他打量着对方,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直都在,”周维轻诚实地回答,“他们没问我几句。”
喻衡点点头,没再说话。
陈德培这场闹剧没有惊动这场晚宴,回到席间的时候酒刚好喝到第二轮。只是喻衡心不在焉,好在他也不喝酒,能够在这群手舞足蹈的人当中装作隐身。
散场的时候周维轻又揽住他的肩膀,压低声音说道:“廖昭说电视台和文协的人都过来了,正在问话。”
他今晚跟李建国喝了两轮,呼吸里还有些酒气。
“好。”喻衡说。
他伸手按在周维轻胸膛,想要将他推开一些,但反被他握住手掌。
“你不高兴吗?桌上也一直出神。”周维轻问他。
“没有,”喻衡说,也没再挣扎,任由周维轻握着,“你看路,别摔了。”
在门口等了一会,周维轻又被人叫住,随口聊了几句。喻衡一直望着天上,偶尔眨一眨眼。
小方开车过来,一上车喻衡就接到了陈然的电话。
大概对面还在医院,喻衡听到了担架的声音,陈然在混乱的背景音里给他说谢谢。
“苗苗给她妈打电话了。”陈然断断续续说着。
“那就行,”喻衡说,“你们好好跟她说说吧,她今晚可能受了点刺激。”
“嗯,”陈然那边杂音小了些,“她前后说了点这些事情。”
两个人一时间都没说话,但也没有人挂电话。
车驶过一个十字路口时,陈然突然问道:“你跟周维轻是因为这种事情分开的吗?这种...难以启齿的事情。”
喻衡瞥了旁边的人一眼,周维轻可能是酒后的疲倦,靠在椅背,头发散乱着,但左手依旧抓着自己的衣摆。
“倒也不是因为这个。”喻衡回答。
波尔塔皇宫在城郊,夜晚虽不堵车,但回到城区的时间也不短。小方安静地开车,喻衡望着窗外郊景交叠而过,手机震动了两声,但没有点开看。
喻衡家更靠高速下道口,小方先送他到家,不过下车时他才发现自己钥匙没在身上。
“是落在酒店了?”周维轻刚睡醒,轻轻问他。
“有可能。”喻衡想了想说。
周维轻交代小方明早打个电话问问,然后又转过头来,似乎有些紧张地问:“那你今晚回我那儿睡吧?”
喻衡低着头,看不出情绪,半晌后抬头平静道:“好。”
家里有两个浴室,两个人都一身酒与烟混杂的味道,到家后很有默契地去了自己该去的地方——很久之前,如果洗漱有冲突的话,就是周维轻用主浴室,喻衡会安静地去客厅旁边的小房间。
周维轻关掉花洒,又多涂抹了一次沐浴液。他是一个完全不迷信的人,但此刻却隐隐有些不放心,好像自从分手后喻衡来这里,每次都不太愉快。
其实也不然,每次见面似乎都不太愉快。
他好像成为了一个让喻衡难过的人,而他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刚刚在车上,他半梦半醒时偷偷看了一眼,喻衡一言不发地望着窗外,景色从他瞳孔里掠过,又似乎什么都没进他眼里。
周维轻洗完随手换了套睡衣,出门后却愣住了。
喻衡躺在沙发上,头发半干不干。
腿上还是刚才那条西装裤,但上身什么都没穿。
周维轻能看见他熟悉的肩胛骨、脊背和纤薄的肌肉,但又有一些陌生,比起他上一次见到的模样,喻衡现在瘦削太多,有两道骨骼像钉子似的支撑起皮肤,腰腹可能一只手便能环绕过来。
“怎么不穿衣服?”周维轻移开目光,不让自己一直看向喻衡。
“没带换洗的,”喻衡说,“刚才那件烟味太重了。”
“穿我的呗,”周维轻说,“你知道我衣服都放哪儿。”
喻衡笑笑:“没有必要。”
周维轻看了一眼仪表盘上的室温,不到三十度,去卧室里取了一件卫衣。是一件本土品牌送的,他没穿过,但印象里喻衡还穿过两三次。
他把衣服很轻地放在喻衡旁边,但喻衡没有理会。
周维轻很突兀地想起他们第一次做/爱前,喻衡一直在轻微发抖,不知是紧张还是不习惯。当时他便像现在这样,上身光裸,下半身缩在薄毯里。
看着实在可怜,周维轻觉得自己像个罪犯,一会问他是不是冷,一会说要不算了——他大概知道自己在中途可能不会太仁慈。
但喻衡只是像往后无数次那般,虔诚地靠过来,无论下一秒是什么,他都会说没事,你继续。
此时此刻,周维轻不合时宜地将手掌覆在喻衡颈椎骨上,他知道喻衡喜欢被抚摸这里,他对这具躯体算得上了如指掌。以往每一次的信号都是从这块骨头开始,但他现在不敢,只能角色互换地,虔诚地上下摩挲。
“你今天在难过什么?”周维轻边按边问,“我可以知道吗?”
喻衡没有阻止他的动作:“不是什么大事儿。”
“但我想听。”周维轻说。
喻衡没有说话。周维轻得寸进尺地,将手逐步下移,但又勉强维持在按摩的边界。擅长演奏的手修长而有力,两指按动着喻衡的筋络。
“我现在应该推开你,然后让你滚,”喻衡说,“但我今天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