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木行人(2)
坐上车已经是半小时后,喻衡看了眼手机,时间上还来得及,不会迟到,而微信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还没来得及锁屏,微博的推送就弹了出来——特别关注对象“维轻行程记录”更新了一条微博。
周维轻没有开通微博,只在Ins上更新,因此有几个微博账号在自发地搬运周维轻更新的内容。
喻衡点开推送,看到周维轻十分钟前更新的三张照片。
前两张是黑白的环境,条件比较落后的一条巷子,无人打扫的落叶,角落堆放的遗弃家电,路灯坏了一盏,因此整条道路昏暗不明。
最后一张也是街景,对焦落在贴满不孕不育广告的电线杆上,不过拍摄用的广角,画面里框进去不少人,有陌生的,也有熟悉的,包括喻衡平日里也常见到的方树安。
画面里的人叼着烟彼此交谈,穿着都极具特色,方树安只披了一件民族风的针织衫,没有内搭,而另一个剃着寸头的人干脆裸着上身,纹身从锁骨贯穿至下腹。
肆意而放浪的人群明明不融于街景,却又与破旧的周遭构造了一种奇异的连接——独立电影的忠实观众可能凭借这张照片,已经构想了无数个镜头。
照片没有配文,周维轻更新社媒从不添加配文。
喻衡给这条微博点了个赞。
第2章 廖昭
周维轻的照片更新三个小时,短暂地在文娱板块引起了话题,或许是周一上午摸鱼人数众多,话题讨论度还不低。
当然,周维轻本人并不知情,他向来不看网络舆情,照片随手发完就登出了软件。
他们正在国土南部的一个贫困城镇,虽然是冬天,但气温宜人。周维轻脱掉了外套,只穿一件灰色短袖,袖口挽到肩膀。他方才接水冷洗了把脸,水珠顺着略长的头发下淌。
制作人给他递了根烟,他接了,近年来他创作多,上台少,烟酒不忌。
“哥,竟然有人猜到我们的节目了,”方树安望向他,手机浏览着评论,“现在的保密工作难做啊。”
周维轻此行是参加一个还未官宣的音乐节目,过去三周为了采风走遍了五六个偏僻城镇。
“节目都在网上溜一圈了,有啥难猜的,”制作人接话,“其余还说什么了?”
“没了,”方树安起身,薄毯落下,露出了一点肩颈线条,“无外乎就夸轻哥照片拍得超凡脱俗呗。”
大众对周维轻的认知始终是有些“脱俗”意味的,不太好定义这是否算一种刻板印象,但在早年间,这是周维轻最为人诟病、引发争议的特征。毕竟他十多年前才崭露头角时,面对舞台和镜头总显得漫不经心,他的音乐也不完全贴合市场,更像等市场来适应他。新人的桀骜很犯忌讳,因而当年周维轻的评价非常两极分化,驳斥他的人将他贬得一文不值——当然,周维轻并不在意这些排斥,这无异于火上浇油。
直到市场趋向经历了多次转换,周维轻也更频繁地投入幕后,凭借为他人创作的专辑斩获奖项时,类似的争论才消弭于无形。近来更是因为几部老电影的翻红,作为配乐制作人,周维轻受到的推崇达到顶峰。
一段合理、近似圆满的发展历程,一个旧live house里玩乐队的青年自我实现、功成名遂的故事。有低谷,有高峰,熬过贫困,最终名利双收。
虽然他近年重心偏向创作,曝光率大幅降低,但随着知名度上升,对他本人的好奇从未停止。观众津津有味地挖掘着他的过往琐碎,家庭、经历、言论、情感,尤其是最后一项,是围绕所有公众人物经久不衰的话题。
被讨论的对象层出不穷,周维轻为其打造出年度专辑的女歌手,周维轻合作过的德日混血鼓手,以及多次对周维轻表达崇拜的年轻偶像...
直到一个莫名的说法流传出来,并且越传越深——周维轻有一个交往十年以上的圈外人,男性。
尽管这个说法没有任何证据,并一直被批判为谣传,但不知名论坛常年存在这样的讨论:一个什么身份、何种格调、何等相貌的人,能够得到被评价为目中无人的周维轻长达十年的垂青?
——而此刻,实体人物画像喻衡正在大会议室里开会。
喻衡就职于一家做出海项目的游戏公司,每周组会的流程都是固定的,首先是各部门汇报本周任务和进展,其次针对近期的重大策划进行讨论。他们最近的OKR是如何提高用户生命周期总价值,即到底怎么让老外用户给他们掏美金。
从情人节开始的新策划是未来一个月的核心,他们要在用户社交里面强化亲密关系的功能,增加礼物赠送、羁绊度的显示,比如送九十九颗钻石能够换取一个“COUPLE”的前缀。
为此整个项目组已经熬了两周夜,改了快十版方案,负责前端的喻衡第六次调整完页面显示后,对美术组长表示出了不解:“这种十几年前QQ空间就玩烂了的套路,真能骗到洛杉矶洋人?”
“不要低估所有种族人类对于占有欲和秀恩爱的追求。”美术组长回答他,随后又补充了论据:“隔壁做东南亚市场的已经上线这个功能了,短期流水达到这个数。”
喻衡看着伸到自己眼前的五根手指,礼貌地住了口,并且反思了自己欠缺的产品思维。
组会进行到尾声,几个后续方案也已经逐渐拍版,总监开始常规画饼:“知道大家这段时间比较辛苦,熬过第一季度就好了,什么都会辜负你们,但年终奖不会。”
随后又转向喻衡和几位后端负责人:“尤其是开发的同志们,咱们辛苦一阵,没问题吧?”
得到了对方没有灵魂的点头。
互联网企业说的辛苦永远不是一句托词,当天晚上喻衡就加班到了九点。
改完一个重复显示的BUG后,喻衡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他按了接听,发现对方是房产中介。
“您好喻先生,我这边看到您在浏览五号线周围的整租房,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吗?”
真好,喻衡感慨,无论几点,房地产、金融行业的人总会陪着自己加班。
“是的,”他礼貌地回答,“我想看一居室的短租,最好离地铁近、带电梯,近期入住。”
“好的先生,租期预计多久呢?”
喻衡短暂思考了下,他不确定自己整理这边的事情需要多长时间,于是给了一个预估时间:“大概半年吧。”
中介表示可以提供很多选项,并询问了喻衡的微信。
房产中介不仅每日加班加点,工作效率也出奇的快,这周内陆续给喻衡发了五六套出租房,都距离地铁站一千米左右,并且可以随时入住。
周末喻衡便和中介约了看房,前三套都在一个小区,小区是九二年建成的,外观比较老旧,但房东为了出租都翻修过,因此屋内看着还算干净,但致命缺点是没有电梯,懒人喻衡比较嫌弃这一点。
“那咱们看后两套,那个小区是零五年修的,离地铁远一点,但有电梯,周围也很方便。”中介推出了他的小电驴。
喻衡说好,正准备打车时被中介拦下:“就两公里,别浪费钱,来上车,哥十分钟就开到了。”
打量着对方二十五六的面貌,喻衡意识到自己的外表可能确实有些年龄上的欺骗性,但还是妥协地上了后座。
如他所说,后两套确实符合喻衡的要求,电梯、装修都有,就是面积小了点,整套屋子跟喻衡现在所住的卧室一样大,好在喻衡不挑剔这方面。
看着狭窄的厨房,喻衡突然回想起当初桥头那间出租房。那真是一个条件都没得挑——它都不能算一套正式的房屋,只是一个地下室房间,狭隘逼仄,光线昏暗,位置偏远,墙壁都斑驳脏乱,更别谈什么硬装软装。
但只要一想到它,心里就觉得平静舒适,好像二十平米的空间,装下了全宇宙的快乐。
看完最后一套已经将近八点,喻衡礼貌地感谢了中介,表示自己回去考虑一下。
中介劝他早日做决定,房屋不等人,然后也同样礼貌地询问了喻衡的现住址,说近的话可以捎他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