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木行人(31)
“那不算,那都是样品嘛,”朱婉仪说,“快,你先抽,你是第一位顾客,现在我手里有...有三十多种商品喔,一到三十号,你选一个号码。”
喻衡无奈:“行吧,我选二十一号。”
一天之后,朱婉仪竟然真的将他抽的工艺品寄过来。喻衡打开快递后,发现是一枚戒指。
其实应该算选项中性价比较低的,因为材质很简单,只是塑料小圈,上面坠了一个迷你的钟,是灰色的,乍一看很不显眼。
祝福词是“我们之间只有漫长的时间”。
喻衡用自己的手指试了试,他骨架很小,这个均码的圈套在他无名指上刚刚好。
工作告一段落,等待朱婉仪反馈,喻衡带着这个塑料戒指伸了个懒腰,准备去打两把游戏。
手机突然响起来。是个陌生号码,跟刚才的快递号码有些像,喻衡接了起来。
“您好?”他说,“有什么事儿?”
对方没有说话。
喻衡把手机放平确认了下,信号满格,没有问题,又追问了一句:“喂?您好?”
依旧没有得到答复。
喻衡正打算挂掉,突然听到对面传来一阵铃声,一段曲调很振奋的旋律。
——是高中自习放学的铃声,在他还和周维轻同住的时候,如果下班早,每晚都能听见。
挂掉。大脑皮层在给喻衡下达指令,但手指却似乎有独立意志,僵硬在原地不动。
没有人说话,屏幕上通话时长在一分一秒增加,学校里一小段进行曲已经放完,倏然安静下来,喻衡听见了周维轻的呼吸声。
很多个傍晚,那些被所有人忽略的片段,他们在家里安静地做自己的事,从白天到黑夜,外面嘈杂的声音安静下来,于是喻衡所能听见的只有周维轻的呼吸。
终于周维轻在长久的沉默后开口:“喻——”
喻衡的手指瞬间按下关闭通话键。
他在通话记录里翻了翻,发现这个号码在前几天都有未接,时间不定,那时候他都在工作,没有接陌生号码的来电。
很讽刺,在他把周维轻的备注精心编辑好,后面配上自己挑选的emoji,在工作也把手机放进视线等待对方来电时,铃声一次都没响过。
疯了。喻衡想。他把手机重新拿起来,想把这个号码也拉黑,但器官的意志再次独立,手指迟迟没按下那个按钮。
次日一早,喻衡是被门铃声吵醒的。他睡眼惺忪地从猫眼往外望,看到付珩提着两个塑料袋站在门外。里面太久没应声,付珩突然也弯下身子盯住那个小孔,喻衡的视野变成了一片黑。
喻衡吓了一跳,赶紧开门。
“你...”喻衡还没来得及组织语言,“来干嘛?”
付珩晃了晃手上两个袋子,是打包好的快餐店早餐,他一边啃着自己那份油条,一边回答:“来给你送早餐啊。”
“你专门过来给我送早餐?”喻衡不可思议。
“也不是,我昨晚在附近通宵呢,顺道儿过来的。”付珩笑笑,然后抱怨道:“你已经很久没回我消息了。”
喻衡尴尬地挠挠头,他这几天基本不怎么跟外界联系,自然也顾不上付珩。
他侧了侧身子,示意对方进屋。但付珩却摇摇头:“我十点有课,要回学校。”
“通宵了还要去上课?”喻衡感叹,“你们年轻人精力真是好。”
付珩换上了他的招牌笑容:“是啊,所以人们谈恋爱不都爱找年轻的么。”
他看了眼表,转过身下楼梯,冲喻衡挥挥手:“走啦。”
突然他又想起什么,回过头道:“戒指很好看,很配你的手。”
喻衡低下头,发现那枚塑料戒指还戴在自己手上,皮肤已经被勒出了一点红痕。
吃过早餐,喻衡又睡了一个很长的回笼觉。好像做了一些细碎的梦,但醒来的时候却一个片段也抓不住。他打了个哈欠,看了一眼时间,然后暗叫不好,飞速起床换衣服。
陈然的婚礼定在国庆,提前了整整大半年预定的酒店,今天是新郎伴郎试西装的日子。喻衡一边潦草地刷牙,一边想着原来一个婚礼这么繁琐,订酒店、列名单、伴手礼、拍照、试衣服,陈然筹备了整整半年,就为了在台上“我愿意”那一瞬间。
时间紧急,喻衡没坐地铁,打车到了店里,陈然果然在那儿等着,还有一两个上次拍婚纱照时见到的其他伴郎。
嫂子竟然也在,但看上去脸色不好,嘴里不停在跟陈然说着什么,陈然伸出手,安抚地摸摸她的头。
喻衡走上前去打招呼:“然哥,嫂子,不好意思我睡过了。”
嫂子见他来了,倏然闭嘴。半晌后才回应道:“没事儿。”
她静静盯了喻衡好几秒,似乎欲言又止,喻衡有些疑惑:“...怎么了?”
嫂子依旧盯着他,双唇忽张忽闭,最后还是没有开口,只匆匆说了句“那你们试吧”便提着包离开。
喻衡不解地冲陈然比了个口型,陈然只摇摇头,然后径直带喻衡进了试衣间。
备选的有三套衣服,两套白色的,一套带一点不明显的蓝。喻衡身穿着有点蓝的那一件,在镜子里怎么看怎么怪异。
他用余光瞥了瞥另外两个哥们,可能因为对方是金融从业者,看起来要自然很多,就是型号不太合适,有一位正在绞尽脑汁想扣上第四颗扣子,又怕太用力把扣子崩掉。
“你穿还挺合适,但感觉你更适合我身上这件。”陈然站在他身后,把手搭在他肩上。他穿的是新郎的服装,但里面内搭是一件浅黄色的衬衫,领口上还点缀着一些繁琐的花纹,的确跟他略显成熟的脸不太搭,喻衡肤色白,要适合一些。
喻衡摇了摇头。
说起来这几年也参加了不少婚礼,也曾真心实意为他们感动或开心过。有的新人真情流露,在致辞的时候,或者对着彼此许下承诺的时候潸然泪下。
他曾经偶尔,只是偶尔,会有一些不合实际的幻想,比如如果是他站在台上的时候,他会哭吗?会的吧,虽然他也不爱哭。但人在这样既定的场合,受着氛围的烘托,脑中一定幻灯片似的划过那些储存的回忆,苦难的,青涩的,所有片段垒成阶梯,一步一步跨向了今天。
喻衡将脑里这些奇怪的联想赶出去,然后轻声问陈然:“嫂子今天怎么了?”
陈然也压低声音回复他:“待会再说,我送完他们跟你吃饭。”
最后定的是最简单那一套白色的,陈然定的也是没有花纹的另一款。几个人围在店门口闲聊了几句,陈然散了烟,然后一一告别。
“走。”他拍拍喻衡的背,把他带进旁边一家日式餐厅。
其实现在还没到饭点,两个人都不怎么饿,于是先点了几串烧鸟。下完单后,陈然终于放下了手里的东西,问喻衡:“所以那天周维轻是怎么回事?”
喻衡摇头:“不知道,他还在发疯吧。”
“你们和好了吗?”陈然很直接,“或者他还在联系你吗?”
喻衡顿了下。
其实他今早还收到了那个手机号的消息,短短几个字——“能跟我见一面吗?”喻衡没有回复。
他想了想,只回答了前一个问题:“没有和好。”
“暂时没有,还是未来也没有?”陈然追问。
喻衡叹了口气:“然哥。”
服务员很快地送来了餐食,但两个人都没有动筷。
陈然没再坚持刚才的话题,他也难得地显出了犹豫,但跟嫂子不一样的是,他踟蹰半天后还是开了口:“你...跟之前...比如说周维轻身边的人...还有联系吗?”
喻衡回想了下,他跟廖昭上一次说话也已经很久,于是回答:“没有,怎么了?”
陈然也叹了口气。半晌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你还记得苗苗吗?”
苗苗,是有这么个人,之前去南边拍婚纱照时,她好像是伴娘之一。是一个很好看的小女孩儿,看起来不过二十岁,但脾气比较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