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木行人(28)
喻衡有些恍惚。他记得小时候自己凑了整整两周,中间狠心吃了三顿馒头,才勉强凑齐五十块币,消费这五十的一瞬间他快乐得发抖,而如今五十好像唾手可得,他却觉得兴致寥寥,只是为了配合付珩的愧意而已。
玩了一圈赛车和射击,喻衡再次深刻体会到了年龄的沟壑,他反应完全不如以前灵敏。很快他就对现状妥协,脱离那一圈小学生的包围,转移到隔壁初中女生的战场——娃娃机。
喻衡看上了一个大眼青蛙,很像他家里那个,他决定给它再配个儿子。
可惜那青蛙被两个羊驼压着,喻衡用了几十个币,才勉强把它的头露出来。第十几次下爪的时候,付珩揣着兜晃到他旁边,开始指点:“你这样儿不行,你得抓他的头,这丑东西明显头重脚轻啊。”
“你闭嘴。”喻衡专心致志。
付珩看着那青蛙腾空十厘米然后又掉下去,突然开口问道:“所以那天你跟明星在里面说什么了?”
喻衡微微愣了愣,然后又开始操作摇杆:“你不是都听到了么?”
付珩没有因为喻衡拆穿他而感到尴尬,自顾自地说:“我以为周维轻会更...霸道总裁一些。”
“什么意思?”喻衡问。
“比如给你二十万让你回到他身边之类的。”付珩说。
喻衡脑补了一秒那个场面,被尬得一哆嗦:“谁说他是要来找我复合的,再说我就值二十万?起码再加三十万。”
喻衡说得云淡风轻,脑子里却浮现出那天的周维轻。
难得见到他无可奈何的时刻,踌躇,犹豫,欲言又止,憋了半天也只能重复地说喻衡的名字。
不过想来也是,周维轻无论什么时候都跟“霸总”不沾边——因为他什么都不在意,所以意外地脾气不错,只是以前自己太小心翼翼,连一点让他反感的事情都不想发生。
付珩听见他的话,把装币的盘子往前一推:“五十万没有,五十个币成么?”
喻衡疑惑地看着他:“你这是在给我告白?”
“这只能算示好,”付珩耸耸肩,“告白得等下次,今天没有准备。”
“喔,”喻衡说,“那你还是今天告白吧,这样我可以今天拒绝你。”
付珩大笑起来,没有再接话。
从电玩城出来后已然天黑,喻衡以“老年人不能熬夜”的理由强烈拒绝了付珩再去网吧的邀请,跟他在地铁站门口道别。
到了九月,天气不再那么炎热,晚风温柔刮在身上。
喻衡穿过回家必经的小吃街,脚步放得很慢。这间房子当初租了半年,房东还算慷慨,替他少算了半个月,这几天也要到期了。
再续就得签一年,喻衡还没想好要怎么办。他回家那两周收了八百个白眼,但走的时候老喻很郑重地报出了他们老两口的退休工资单,表示跟他妈一人摊一半还能养喻衡十年,可以让喻衡放心啃。
那一刻喻衡心里酸涩无比,泪腺差点绷不住,仓皇逃走。
他甚至感到愧疚,他明明有一个很完整的家,这十年却非得在另一个房子里如履薄冰。
走到底时,喻衡突然察觉到身后有一道身影,跟着他走,又跟着他停。
他顿了一下,又装作无事地继续往前走。只是拐过这个路口后,他停了下来,转过身,于是便轻易地拦截住有些仓促的周维轻。
一句熟悉的台词浮现在喻衡的大脑里。
他面无表情地说:“现在改跟踪了?”
第22章 很宽泛的词汇
喻衡盘着腿坐在石椅上,背后月亮高悬于黑夜,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石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三声,喻衡之前重装过系统,因此没来得及设置锁屏,三条消息很清晰地弹在桌面上。
付珩:你到家了吗?
付珩:你真该跟我来网吧的,我今天手感巨好【图片】
付珩:?怎么不说话,被绑架的话按1我替你报警
周维轻一眼扫完这三条信息,问道:“这是上次病房里我见到的人吗?”
“是,”喻衡简单回答。
“你们现在是,”周维轻顿了顿,“什么关系?”
“跟你无关吧,”喻衡动了动脚踝,“周维轻,我只答应你说要跟我聊聊,没答应配合你查户口。”
相比前两天,周维轻适应了一点喻衡如今对他的说话方式。他往前走了两步,离喻衡半米远,挡住了月光在对方脸上的投影。
“喻衡,”周维轻再度开口,“你住院那天我表达得不清楚,但我是真的想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
“什么问题?”喻衡问。
周维轻沉思了两秒,抉择着自己的用词:“你喝醉那天说,你接受我不爱你的事情,我觉得不是这样。”
小区老旧,环境设施不好,基本没有几盏路灯,唯一的光源来自于每栋楼下的广告屏。他们对面这一块屏幕,来回滚动着三条广告,当红演员代言的牙膏广告,离这里五公里的全新楼盘广告,和一条建设文明城区的公益广告——最后一条的广告词是“爱,让城市更温暖”。
“是吗,”喻衡笑了笑,“爱真的是个很宽泛的词汇。”
周维轻没有说话。
喻衡终于抬起头来看着他:“周维轻,我跟你表白那天,你问我觉得爱情是什么,我说不出来,但我们还是莫名其妙地耗了十二年。我当时还觉得自己运气真好,这么多人里你偏偏选了我。”
周维轻皱眉:“没有那么多人。”
“我后来有想过,你为什么会选我,”喻衡没有理睬周维轻的反驳,“因为我比其他人执着,还是单纯因为时机合适?好多次巧合啊,在live house隔壁,在你买草药的巷子,这么小的概率,如果有一次错过了,如果有一次我没有朝着你走,我们就错过了。”
这句话周维轻没办法反对。喻衡对他来说的确是一次意外。
喻衡接着说:“你不是爱我,周维轻,你当时选我是因为巧合,后来接受我是因为习惯。分手后我每次说话你是不是都不适应?我不再按你的想法做事,不再配合你,说话也难听。但这才是我放松时候的样子,你明白吗?”
“那你以后就这样说话,”周维轻说,“就这样对我,我没意见。”
喻衡笑了笑:“没必要。你看看周围,你现在比以前更好,有很多人愿意无条件地配合你,你没必要将就我。”
“我不需要别人来配合我。”周维轻说。
手机适时响起,来点人显示付珩,大概是太久没得到答复,直接打了个电话过来。
喻衡拿起手机,做了最后的陈词:“好了周维轻,你只是一时想不开。”
喻衡快步跑上楼,在电话断掉的最后一秒按下了接听。
“你怎么了?”付珩听见他异样的喘气声,“真被绑架了?要我出警不?”
“你别,”喻衡边喘边说,“我上楼急了,你安心打你的枪。”
“这都被你发现我连狙三个?”付珩说,“说真的,年纪大了就慢慢走嘛。”
“挂了。”喻衡说。
“诶,你别急,我不是这个意思——”
付珩的声音被喻衡掐断在电话里。
他很疲倦地闭了闭眼。等到呼吸终于平静后,抬头往窗外看了看。
可惜这件房子只有一扇窗户,对着另外一侧的楼房,看不见其他事物。
保持尖锐,喻衡对自己说,只有这样他才能完全理智地面对。
他此刻非常厌倦这具身躯里的灵魂,它真的很容易对周维轻心软。哪怕只有反常的一两句话,哪怕只有对方偶尔茫然的模样,它都会尝试促使喻衡重蹈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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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周六,道路畅通,小方从接到周维轻再开到公司只花了二十分钟,不过合作方实在敬业,到达时他们已经等候在门口,设备也准备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