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木行人(17)
他们曾经差一点拥有一对对戒,或者说,他们曾经差一点结婚。
那时候他们刚刚熬出头,不用再拮据地住在地下室,也终于有人来联络周维轻商谈合作。年底的时候,喻衡领到了十四薪,像是重负落地,心里又解脱又感慨,当下拉着周维轻办了签证,用掉所有年假去了荷兰。目的地是随便选的,当时周维轻刚看完一部荷兰殿堂级民谣歌手的纪录片,随口说道,如果真要去旅游的话,要不就去这里。
没有人做旅行攻略,他们每天漫无目的地闲逛,凭着喻衡那点四级英语跟当地人费力沟通。第三天的时候,他们终于闲逛到了莱德泽广场,偶然撞见有人求婚——一名女性向另一名女性求婚,喻衡醍醐灌顶,荷兰是允许同性恋结婚的。
于是,在广场的欢呼声中,在卖艺人为庆祝这一幕的即兴演奏声里,喻衡出神地问周维轻:“我们要不要也去登记结婚?”
求婚成功的女性激动地拥抱了她的配偶,在喻衡以为自己等不到回应的时候,他听见周维轻说:“好。”
现在想来,不知道当时周维轻的同意是出于什么心情,但喻衡当年心里只有盲目的憧憬,他激动地挑选了一夜的戒指,在网上查找当地能买到的款式,研究起了样式、颜色和尺寸,然后又被昂贵的金额所击退,最终挑选了一个经济条件刚好能接受的。
而当他第二天兴奋地去取戒指时,销售人员却好心地向他们透露,如果要登记,是需要提前申请的,一般审核时间是两周到三十天,远远超出他们签证的覆盖范围。
大梦初醒的感觉一时很难接受,喻衡愣在地足足好几秒,而周维轻却好似不太在意:“那就别管这些了,我们本身不就是来玩的么?”
最终他们没有登记成功,也退掉了戒指的购买申请。回国之后,没有人再提过结婚的事,也没有人提过要买戒指。
而现在周维轻拥有了一枚戒指,虽然它已经与喻衡无关。
喻衡下意识地退后了两步。撞上了一个木制的置物架——是周维轻布置在客厅为数不多的装潢之一,交错的枝条设计,模拟成一棵弯曲的树干,而陈列在上面的十几张黑胶唱片就像是树的枝叶。
最顶层的唱片连带着支架顷刻倒地,有一张边缘落地,瞬间从中间裂开,碎成了两截。
这动静终于让周维轻醒了过来。
他从沙发上费力抬起头:“喻衡?你怎么了?”
“我没事,它好像不行了,”喻衡蹲下来,把碎片捡起来,边缘有些割手,但他好像察觉不到痛感,“不好意思,我刚才不小心撞上了,这唱片应该是当场宣布死亡了,怎么办,需要我赔你吗?”
周维轻皱着眉,好像需要思考才能明白现在的状况,半晌后说:“你也不止打碎这一张。”
周维轻的收纳非常随性,各种昂贵的仪器、唱片总是随意地放在某一处,喻衡以前也失手过几次,很久之后才学会小心翼翼。
此刻他把碎片攥在手里:“那怎么说,我算个总价给你?打包有优惠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维轻说,“你先放下吧。”
然后又补充道:“我怎么可能让你赔我。”
“别,上次不是说好清账了吗,至少这一张该明算帐,”喻衡随手把残片放在置物架上,“希望这不是很贵的一张,毕竟我现在可是无——”
他倏然住嘴。
周维轻像是酒醒了一些:“无什么?”
“没什么。”喻衡说。
他又低下身,捡起一个拇指大的立牌,原本这些金色立牌是放在唱片前面的,雕刻着每张唱片的名称和作者。
立牌上面的花体字母不是英文单词,喻衡没有见过。
他轻轻勾了勾嘴角:“你要不说的话,我连名字都看不懂。”
“喻衡,别管那些了,”周维轻尝试着用手肘支起身子,“你先过来。”
但喻衡没有如他所愿,只把立牌也放回架子上,然后转身换鞋:“我先走了,唱片的价格你让廖昭发我好了。”
他推门而出,听到周维轻的声音变大了一些:“喻衡!”
“哦,对了,”喻衡一只脚踏出门槛,回头道,“下次这种情况,记得提前说我在出差或者生病了,别再让小方打我电话了。”
第13章 瞬间
周维轻参加的那档音乐旅行综艺叫做《声影记录》,原本定的名字是《让我听见你的声音》,取名的人五十多岁的年纪,抱着二十来岁的情怀,呈批上去的时候被驳回了,原因是太过口语化,不符合上星综艺的常规,最终来来回回扯了八百次皮,定了最后这四个字。
最后一期录制,去了南边一个沿海的小镇。这一期主题是“情歌”,这座小城不久前因为婚纱摄影的营销,旅游业起色了一波,当地部门迫切想要延续这波热度。
换登机牌的时候,廖昭核对着手机里最新发来的调度表,打趣道:“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周老师这次终于要写情歌了?”
小方把两个30寸的行李箱搬上传送带:“对啊,轻哥,我老早就听说你不爱写情歌,我以前还寻思着你跟我一样黄金母单呢!”
没等周维轻回答,他自顾自接着说:“那这次咱们不刚好写首歌给衡哥?
周维轻不置可否,廖昭替他回答:“得了吧,要写早写了,用得着等到现在?”
“哦哦。”小方一头雾水。
作为贴身助理,他隐隐察觉到不对,周维轻和喻衡几个月来只见过一次面,平常也分居两地,不像是生活在一起的样子。但出于职业修养,他每次都理性地选择闭嘴。
趁着小方贴行李条的间隙,周维轻低声给廖昭说:“你这期注意下,不要透露他的个人信息,热点也最好不要带上他的名字。”
“用得着你说,”廖昭头也不抬,兀自翻着手机,“但嘴长在人身上,别人怎么发散我可管不着。”
周维轻皱了皱眉。
廖昭扫了他一眼:“别这副表情,人比你更不想沾上关系呢!”
周维轻不解道:“什么意思?”
“你以为周维轻的恋人是一个很好的光环?”廖昭抬手,给他展示了一个对话框。
HENG:姐,等直播热度彻底过去了,你们该说的就说了吧。
HENG:李建国他们不知道从哪里要到了我微信,想让我给周维轻做工作,让他录什么东西,我没看懂,直接转给你了。
廖:好的,不好意思,我来处理,我会主动联系他,你不用回复了。
廖:之后我会尽量控制不要波及到你,如果还有意外情况,我们会考虑发声明的,之前辛苦你了^_^
HENG:没事的,但我确实不想再听到跟他相关的东西了,谢谢姐。
“看到了么,”廖昭收回手机,“人家才避之不及呢。”
“你现在这么心疼他,当初怎么还要求他什么都不往外说?”周维轻反问。
廖昭红色的指甲掐着登机牌:“你姐我处理过几十次个人感情的危机,沉默永远是最保险的方法,不管好的坏的,外露得越多,大众的分析材料就越多,全都是隐患。只是这次遇上了意外,谁知道有个醉鬼开什么破直播。”
她又想了想:“喻衡也是个例外。以前有些难处理的,交往个半年,恨不得什么都说,炫耀的,吐酸水的,喻衡跟了你十二年,现在比谁都省心,我能不心疼他?”
登机口在最底层,节目组给他们购买了商务舱,周维轻从VIP通道进入舱门,坐下后就要了杯冰水,戴上耳机休息。
但他一闭眼,就浮现出刚才聊天框里的文字。喻衡在最后一句里说,不想再听到跟自己有关的任何消息。
很长一段时间,周维轻都没有他们分开的实感,以前自己忙碌的时候也是聚少离多。直到看到喻衡斩钉截铁的文字,好像分别这件事才有了清晰的概念。
周维轻想到喻衡推门而出的背影,他走得如此决绝,如此迫不及待,门哐当一声砸在墙上,隔绝了所有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