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所起(13)
到公司楼下许小川碰到曾经的甲方代表人到公司办理开票事项,只得将外卖委托给池明远:“一定要送到他办公室,这个汤里加了花胶,得趁热喝……”
池明远接过,不耐烦道:“行了行了,你干脆上去喂他得了!”
一点半,公司大部分同事正在午休,偶有几个戴着耳朵追剧或玩游戏,林槐办公室的灯亮着,窗帘拉一半,刚好能看见他坐在桌前盯着电脑的身影。
池明远走过去,叩响门,在里面传出“请进”两个字时他人已推门进入室内。
“许小川让带给你的午餐。”
林槐抬头:“谢谢,我吃过了,你拿回去吧。”
林槐这个人向来不喜欠人人情,也不喜欢跟人发生工作以外的来往,从小的经历告诉他精力没必要用在华而不实的社交关系上,有这时间不如多做自己喜欢的事。
大概七岁到十一岁那几年,林槐父亲从打工仔摇身一变变成外贸公司老板,专营东南亚出口业务,那两年他眼看着家里瓦房变洋楼,眼看着妈妈的自行车变小桥车,家里那些八竿子打不到的三姑六婆七大姨全围了过来,就连以前看不起他们的同村都往他家凑,总想沾点亲让林父介绍点资源。
好景不长,几年后林父公司破产,那些原先来的最勤的也是最避而不及的,家里房子车子全卖了,那些曾经踏破他家门槛的“亲戚”老远见着他们不等人走近便先关门,生怕他们开口借钱,更有甚者有意无意编排毒语中伤他们,说他家祖上无德,子孙不聚财。
那时于凤芝告诉林槐:“你看,他们以前去我们家,我买菜,做饭,买水果买零食好吃好喝的招待着,到头来人避我们如蛇蝎,人啊,只能靠自己,什么狗屁朋友狗屁亲戚,全都别来往,浪费时间还惹得心塞心堵。”
他对许小川本人没任何意见,单纯不想接受他人好意。
池明远眼见的不高兴:“我他妈又不是外卖员,管送还管退,爱吃吃,不吃喂狗。”
说完他像只傲娇的花孔雀仰头叉兜往洗手间去,那什么花胶大补汤,补过头,补到只想跑洗手间。
等花孔雀从洗手间回办公室,桌上赫然多了一份外卖,正是刚刚他放在林槐桌上的。
不识抬举!
池明远将外卖拍下来发给许小川:【下次别犯贱,人压根不领情。】
许小川:【爱要越挫越勇,爱要肯定执着。】
池明远:【滚吧。】
正准备将饭扔垃圾桶,手机响起,是外婆的手机发过来的视频请求。
外婆患有阿尔茨海默综合症,也就是俗称的老年痴呆症,她有一部手机专门用来跟小辈联系,保姆负责帮她发送视频。
接通,外婆一脸慈爱地透过摄像头看他,话还没说先流泪:“哎呦我的乖孙,我就说你那大学不好,你外公非说你那是最好的学校,你看,都饿瘦了。”
得,这是犯病中。
“外婆,没瘦,好着呢。”
“瘦了,是不是没吃饭啊,早上吃了吗?中午吃了吗?吃的什么?”
一连串问题砸的池明远不知道先答哪一个好:“吃了,每天每餐都有吃。”
“哦,那中午吃的什么?”
“饭。”
“你肯定没吃,吃了你怎么还这么瘦,衣服都大了,我可怜的乖孙呦,衣服都撑不起来。”
池明远后悔今天穿这件花衬衫了,就着“中午吃没吃”这个问题跟外婆来回拉锯战数十来个回合,池明远知道今天要是不让她老人家亲眼看着他吃饭,这一天没想干其他活儿。
于是,他忍辱负重的打开那份“不吃喂狗”的外卖,强行装笑脸,大口吃给手机另一头的外婆看:“外婆,我现在吃。”
第12章 游戏到此为止
当晚池明远气得没睡着,越琢磨越气,从来没人敢跟他唱反调,换作其他人在知道他是公司太子爷即便不上前巴结,也会象征性做做表面功夫,至少不会连他请吃饭都不卖面子。
许小川替林槐解释,说他在职期间从不接受任何人的好意,吃饭,送东西,哪怕是一支笔,他都会等价相还,所以不去吃饭也是情有可愿的,并不是针对某一个人,那是他的原则。
行啊,不接受,那我偏要打破他的原则。
这晚同样没睡着的还有另一个人,林槐。
林槐是忧的睡不着,今天下班回家,隔着两条路听到于凤芝嚎叫的声音,他急忙跑回家,跟从前无数次一样,小卖部当天所有营业额被前来催账的人强行取走,这次比以前更过分,店里值钱的烟酒全被一扫而空,只扔回一张三千的欠条。
欠条是林槐的亲生父亲林开济骗着于凤芝写的,那时的于凤芝单纯好骗,林开济拿着白纸给她签名,说是先签着,等他在外地买房写于凤芝的名字,到时于凤芝不用特意跑到外地去签字,就这样,林开济欠下的债无形中变成于凤芝的。
林开济欠下一屁股赌债外加一条人命,自己逃离梧城不知道躲哪个犄角旮旯苟且偷生去了,留下一群孤儿寡母苦苦支撑,更丧心病狂的是他在逃跑前把家里唯一的祖屋抵给了放高利贷的,于凤芝苦苦哀求,以租房子的形式继续住下,母子几人这才免于露宿街头的命运。
他们就这样交着租金住在自己家的祖屋,于凤芝是个要强的女人,把自己私藏在娘家的首饰全卖了,从挑着担子卖菜起,一分一分攒着,攒了十年开了这家小卖部,勉强维持着母子几人的生活,起初也考虑过逃离,逃到外地,每次人还没走到车站,被催债的人堵回来,敢放高利贷的多少有点黑社会背景,他们母子几人想要离开梧市难于登天。
一直到林槐参加工作一切才慢慢变好,林槐想攒够钱再把祖屋赎回来,毕竟他们要这祖屋也没多大价值,老城区,旧房,房子卖不起价。
今天来催债的是另一伙人,他们根本不知道林开济在外面欠了多少钱,每次以为还清了,又有一拨人来闹,报过警,搬过家,都没用,报警警察过来调解,下次催债的人继续上门,他们不打人不闹事,只是在家里坐着,最长的一次几个大男人在家里坐了三天,几个孩子吓得上学都没法上,搬家,不管搬到哪都能被他们找到,于凤芝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孩子也跑不远,最后只能妥协每次还一点。
这么多年于凤芝都忍了下来,今天在他们搬货架上的烟时发生冲突,她的裙子被他们扯坏撕拉好长一道口子,于凤芝崩溃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哭那个杀千刀的林开济不是个东西,哭自己命不好,最后骂自己眼瞎,找了林开济这么个狗东西。
林槐赶到时店里里里外外围着看热闹的人,街坊邻居的平时谁家有个小困小难的都会伸手帮一把,唯独这种高利贷上门催债的他们不敢出手帮忙,也只能是在现在帮着整理货架。
他看着满地狼藉,越过生活的碎片走过去想扶起于凤芝,于凤芝一见他将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怒气全发泄在他身上,抄起地上的木棍往他身上砸,一下比一下砸的狠,林槐咬牙承受着,默默抱紧她,轻轻抚摸她后背。
她这辈子太苦了,作为儿子只能以这种方式安慰她,陪着她,最后,等她打累了,叫累了才放开他。
这会儿终于把她安顿好,林槐自己反倒是失眠了。
他一直在瞒着所有人偷偷攒钱,已攒到六万了,这六万他没打算拿出来替林开济还债,还差十四万能赎回祖屋了,再努力,继续努力,争取早点攒够二十万。
隔天,池明远终于正常了,穿得跟男模拍车展照片似的去公司,他到公司时还差十分钟十二点,人未到外卖先到。
拎起一份去林槐办公室,林槐还在忙。
“林经理,前天请吃饭你没去,我这个人最讲礼节,今天请回你的份,昨天的是许小川的,不算我的。”
“不用。”
赶在他拒绝前池明远将袋子放他桌上:“你要是不吃就扔掉,不用放我办公室,我那儿垃圾桶小,昨天你放过去的我还得拎茶水间去扔。”
这话够明白了,不吃扔了,跟昨天许小川请你的那份一样进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