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案本 下(96)
过了一会儿,审讯室的门果然被值守的警察一左一右拉开了,外头刺眼的光照了进来,勾剪出一个男人魁梧的身形。那男人实在是太高了,估计有个一米九几,以致于他进门时不得不略低着头,等到进来时,他才直起身子,抬起脸,双手背着,是习惯性站军姿的一个姿势。
吕芝书一看到他,面孔就刷地白了,喃喃道:“是你……”
这人正是卫家二哥。
卫二穿着军靴,一边像个准备扑食的老虎一样盯着吕芝书打量,一边走到审讯桌旁,他站定了,先和陈慢外公敬了个礼:“王政委。”
王政委看吕芝书似乎窝火到了极点,整个审讯过程中始终一言未发,只非常阴沉地一直端详着吕芝书,直到这时候才抽出一丝注意力,朝卫二简单地点了点头。
“来了?把那个拿给她看吧。”
卫二就来到了吕芝书面前,皮笑肉不笑地打了声招呼:“吕总。”
说着也不废话,把一沓材料的复印件递给她。
“认罪书。一个金三角毒贩团伙里的人刚刚招供的,说他和吕总你做过高纯度迷情香原料买卖。而那种迷情香,就是婚宴当天在萱阁检测出的香料。”
吕芝书听到一半时腿就在颤抖了:“那……那不过只是巧合而已。那香……那香是我的私事,是我给自己和丈夫用的,这你们也要管?!”
“是吗?”
卫二冷笑一声。
“不急,那你再看看这个。”
他说着,从兜里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啪地一下翻转过来,亮相了里头的一段修复过的录像内容给吕芝书。
吕芝书只瞄一眼,皮肤上最后一点血色也瞬间消失了,整个人就像刚从棺材里倒出来的木乃伊似的,干枯,僵硬。
这竟然是一段谢雪婚宴山庄的监控视频!画面中一位女服务生正在整扫酒店别苑,过了大约三分多钟,视频里出现了另一个人,穿着雍容华贵,小象似的腿往前迈着,裙摆波浪荡涌,正是她本人没错。
视频中的吕芝书左顾右盼,见廊下没人,便来到了女服务生身边,和她说了几句话之后,吕芝书忽然从包里掏出了一个香水瓶似的东西,往女服务生脸上喷了一下。
女服务生先是惊慌失措地往后退了好几步,可是没过两秒钟,她好像就平静地接受了这件怪诞事情的发生,朝吕芝书鞠了一躬,继续返身去收拾整理一会儿要用的布房工具了。而吕芝书则匆匆离去,仿佛怕有人会发现这一幕似的。
画面到此为止。
卫二给吕芝书放完了视频,阴阳怪气地问了句:“怎么样,精彩吗?喜欢吗?反正我是喜欢极了,翻来覆去看了有七八十遍吧。”
吕芝书:“……”
这时候,王政委才慢吞吞地开口了,老头子没有勃然大怒,但室内的气压似乎都低了很多度:“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吕芝书的嘴唇开了又合,合了又开,豆大的汗珠从她的宽额头上淌落,她反复咽了咽唾沫,脑中飞速旋转着。最后在冷色调的审讯灯下,她的一双眼慢慢地抬起来,里头血丝像蛛网似的交错。
“你们这仍然不能算是证据。”
卫二就差要给她一巴掌了:“我告诉你吕芝书,这段录像当时是被毁了但被我找人花了几个月修复了出来,公证齐全,容不得你上下牙齿一碰在这边说什么不算证据。”
吕芝书知道自己在这当口必须是咬死不放,一旦她自己松了口,那便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她于是把那些试图从她身体里流失的镇定一点一点地捕捞回来,连同从她喉咙里出逃的声线,一齐缉拿归案。
“……我没说视频是假的。”吕芝书深吸了一口气,终于竭力稳定住了心神,回答道,“这视频是真的。”
卫二眯起眼:“那你还打算狡辩——”
“但你们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我当时给她喷的是听话水?”
旁听的小警察:“你——!!”
吕芝书:“我当时对着她喷的是口腔除味水,我随身都带着,她嘴里有味,我不喜欢。这是我待人无礼,可你们也管不着。”
小警察几乎要拍案而起了:“吕芝书!这个服务生后来说自己失去了意识,身上也检测出了用药的痕迹,你在这里大放什么厥词!你还想着要抵赖……”
“她失去意识,身上有用药痕迹,就不可能是别人动的手?”吕芝书在咬定说法,拒不松口这方面的能耐简直无人可敌,一般人面对这样的证据早就直接吓得承认了,但吕芝书知道自己这事儿绝不存在什么“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一旦坦白她就得完蛋。
认清了这一点之后,她的态度简直犹如铜墙铁壁,怎么敲打都不漏风。
“你们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我当时使用的喷雾,就是听话水?有这种证据吗?卫二少?”
卫二:“……你不认这个是吗?”
“我不认。”
吕芝书与卫二互相盯了大约有十几秒,卫二的拳头捏得咔咔作响,最后冷笑一声:“吕总真是长了一张能让您自己绝处逢生的妙嘴。”
“卫二少你过奖了。”吕芝书冷汗仍在往外冒,却慢慢地越来越镇定,“再者说,我也没有任何理由,要让一个服务生去破坏你们卫家的婚事。你别忘了,我与你们家的生意往来不少,平日里交情也不差,毁了卫三少的姻缘对我而言没有任何的好处。”
卫二:“也许你想毁的是另一个人呢?”
“另一个人?谢清呈?”吕芝书嗤道,“他就是个大学教授,四五年前受雇于我家,与我没有什么私仇。像这样的人我更不会放在眼里,更何况如果真是他冒犯到我,我想找他麻烦可以用其他各种手段,根本不用那么大费周章。”
顿了一下,她继续道:“而且卫二少你别忘了,那件事情,最后受害的人是我的儿子。如果我们集团真的有什么阴谋阳谋,贺予不会不知道。你总不会认为我能连他都一并害了。”
“以我这么多年对吕总的了解。”卫二道,“你对你大儿子确实好不到哪里去。”
“好不好的,不是你们这些外人能知道的。”吕芝书说,“另外这与我们现在说的事情,也已经偏得太远了。”
她额上的汗珠子逐渐地少了,一双眼幽幽地盯着卫二。
这一番敌我往来后,她已经确定了不是段闻在故意放弃她,否则他们手上的证据会更多,这样一来,她的恐惧感就消退了不少。
而且她确定警方的证据环是还不够全面的——他们手上有一些可以吓到她,让她直接认罪的东西,但只要她不松口,那些证据就无法真正生效。她甚至明白了,王政委亲自出现在这里,也是为了给她在精神上施压。如果他们已经有了足够的直接证据,可以证明贺氏集团存在问题,那么其实根本就不用劳动王政委的大驾。
吕芝书这样想着,又定了定神。
她这会儿连声音都不怎么抖了,说道:“你们的证环无法闭合,你们不能给我定罪。我已经依法完成了对你们的调查配合,现在,请你门立刻让我离开这里。”
王政委已经阴沉着脸,几秒钟,又或者十几秒后,他忽然一言不发地先行走出了审讯室。
警长瞄着王政委的背影——他现在看起来似乎比吕芝书更紧张一些,他也需要定定神了。
“不急啊,吕总,来都来了。”最后是卫二先开了口,抬手,看了一下自己的腕表,“既然您是无辜的,也不必太担心,依照立法,拘捕令对您有效的时常是48小时。”
“你什么意思?你要让我在这里待48小时?!”
“这是符合规定的。”
“你耽误我集团的事,你以为我的时间是普通人的时间?我警告你卫二——”
“你警告我什么都没有用。”卫二说,“我弟弟的婚宴上出了那么大的事情,我很难不怀疑有人在陷害我们卫家,这件事我必须要查清楚,这48小时内,我们会尽力寻找更多的证据,比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