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案本 下(231)
谢清呈将自己的心城严丝合缝地关闭了。
段闻窥了很久,却什么也窥不清。
“看来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最后,谢清呈面无波澜地说道,“你我都没有别的选择。”
“我很高兴你能很快明白这一点。”段闻说,“你比当年的贺予识时务得多,不必像他一样,被关那么久才决定与我们合作。”
“……他曾经在那个地下室待了多久?”
“地下室?”段闻道,“他那时候伤得太重了,不适合在地下室待着。我们给了他一个很干净的房间。”
段闻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想了想:“恐怕现在再将初皇殿下关到地下室也不合适了,在手术之前,你就住在他从前住过的那一间房吧。”
谢清呈说:“可以。”
“如果你没有别的异议,我现在就下令让贺予结束战斗。然后我们会尽快安排供体移植的手术。”段闻道。
谢清呈的反应很冷静,好像将要牺牲掉的不是自己:“手术会是什么时候。”
“各项检测做完之后,不会太久。”段闻打量着谢清呈,“你没有一点害怕或者遗憾吗。”
也许是知道一切终将尘埃落定了,谢清呈身上带着一种类似与长途跋涉后的疲倦与沉和。
他用那双视力衰微的眼眸,平静地看着段闻,说:“我知道哪怕你们获得了初皇的能力,这些黑暗也终将会结束在我们的人手里。”
段闻沉默半晌:“你何以这么相信着。”
“一个人心里总要有些磨灭不了的信仰的。我是这样,你或许也一样。”谢清呈道,“你和段璀珍不同,你不是一个像你自己认为的那样,完全无情的人,这也是为什么我对守卫说,我需要见的人是你,而不是段璀珍的原因。”
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段闻注视着自己面前的人——这一刻,他觉得自己面前站着的好像不是一个行将就木的囚犯,他们也不是在这危机重重的曼德拉岛。
他觉得自己好像只是在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傍晚,在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地方,和一个不亲不疏的人,进行了一段不痛不痒的对话。
段闻在命人将谢清呈带去贺予曾经住过的那个囚室之前,最后一次叫住他:“谢清呈。”
“……”
“我很遗憾你就是初皇,她不得不靠你的身体才能继续活下去。我原本想一直等到你愿意为我们效力,而不是让你成为一个脑移植的供体。我答应过他不杀你,但现在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谢清呈侧过头来:“我也很遗憾,你为什么非要跟着她不可,陈黎生。”
段闻:“……”
他没有回答。
但他心里知道,他不是跟着段璀珍,而是自幼已与这座诡谲之岛生长在了一起,它之上有太多他渴望得到的答案,见到的成果,以及他不想失去的东西。
大到那个未来的曼德拉世界。
小到,他手边这一盘未下完的棋。
“这二十年前你对李芸立下的誓言。”谢清呈回头,看着面色阴沉的他,平静道,“终究还是要被你打破了。”
“……”
“初皇换血蛊,一命偿一命。我等着你们带我去见段璀珍。”他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这里。
第244章 挖目
谢清呈被带到了楼顶的一个房间内。
那就是曾经用来囚禁贺予的地方。
贺予刚刚被组织带回岛上的时候,反抗激烈,情绪波动,手术过后几次发病暴走,又极不配合,曼德拉不得不把他反锁在这间像囚室一样的房间里,直到他在他们的恩威并施下慢慢地恢复了平静,直到他表示愿意为组织效忠为止。
现在谢清呈也被囚于此处,度过他人生的最后十几个或几十个小时。
他摊牌不久后,战火最激烈处的交战声就停了下来。曼德拉和破梦者暂时停火了。
谢清呈坐在塔楼囚室内,闭着眼睛,让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过去。
段闻派人来对他做过多次检查,抽血化验时,那些人都显得非常紧张,明明谢清呈身上已经被搜了百八十次,是绝不可能携带任何武器的。
谢清呈知道段闻他们提防自己,只是不管信不信,曼德拉都得冒险接收他。
因为初皇的高适应性躯体实在是段璀珍梦寐以求的东西。
现在,谢清呈靠在冰冷的房间墙壁上,侧过头,看着窗外的远山近水。从这里可以将曼德拉岛的东海岸尽收眼底,此时正值黄昏,金乌沉落,海面上一片动荡不安的粼粼脆金色,像身披金甲的万马千军在波涛中交战着,很快地,随着残阳薄暮,晚霞横泼,那些金色里又泛起了大片大片的凄红,当真如战场上的鲜血般壮烈。
这个房间的风景是很好的,但如果日复一日地看着,却哪儿都不能去,再好的风景也会成为噩梦。
谢清呈安静地坐在窗边,他知道这个位置贺予从前也一定坐过,墙上有一些零散的涂鸦,是拿小石子刻上去的,他进来没多久后,就发现了这些东西。
这些涂鸦一看就是贺予被困在这里时留下的。
谢清呈看到了此地长眠者,声名水上书。
看到了一个举着热气球的布偶熊。
看到了莲花灯蜡烛,无尽夏绣球花,龇牙咧嘴的小火龙……
谢清呈抬起手,指腹摩挲过那些已经有点变淡的痕迹,耳边好像又响起了旋转木马的歌声,摩天轮晃动的光影。
他看到了贺予孤独地蜷缩在这个房间内,眼神空洞,拿细碎的小石子在墙面上画着这些他以为自己永远失去了的东西。
他看到了贺予从摩天轮上走下来,走到他面前,说,哥,你抱抱我好吗。
谢清呈缓缓闭上眼睛,那些画面却不放过他,依旧在他眼前不停地浮现着……旁人或许永远也不会懂墙壁上面的内容,但谢清呈却全都能明白。
他将掌心贴在了那只小火龙的尾巴火焰上,好像贺予的手才刚刚离开那样。
当时贺予那么恨他却也没有背叛他,时日今日,他只想用这具残躯体成为贺予的桥梁,让他能回到正常的社会中去。
他的计划——危险,成功率低。
但是只要做到了,那将是损失最小,也对曼德拉破坏最彻底的办法。
谢清呈等着。
又一管血抽去了,曼德拉的人忙里忙外,为他的初皇身份确认做准备,不过仅仅凭借血液样本就想马上确定谢清呈的体质还是太困难了,初皇体质毕竟不比其他,高适应性让他的身体细胞在显微镜下很善于伪装。
谢清呈看得出那些实验员的焦躁。
一切都在更加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夕阳已经完全沉下去了,今晚又没有月亮,他彻底失去了计算时间的工具。
这样的关押其实是能把人逼疯的,因为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时间已经过去了多久,又将要维持这样的状态等待多久。正常人很容易在这种情况下变得精神脆弱,神志崩溃。
但谢清呈不一样。
他比寻常人要能忍耐很多。
何况他闭上眼睛的时候,会觉得三年前的贺予仍然在他身边,而他此行的最终目的是要把贺予带出去,因此他的心脏里有了一把不会轻易熄灭的火炬,那火炬的光和热让他不会在这极度压抑的氛围中失去理智。
不知过了多久,囚室的门再一次打开。
谢清呈抬起眼,向门口看去,只一眼,便转掉了。
他一点也不意外,那人是安东尼。
安东尼是肯定会来找他的,估计也就是这个时候了。
那与他有着微薄血缘关系的男人独自走了进来,脸上乌云密布,看起来相当阴沉。
他穿着一身实验室白大褂,先是将谢清呈被镣铐锁着的双手和足踝扫了一圈,然后才靠近了他身边。
安教授还戴着实验室里的塑胶手套,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他把谢清呈的脸强行地掰过来,逼他堂哥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