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案本 下(109)
“是!你们谁也不知道,段闻信他,那是因为贺予为了做到这件事,自愿被植入了监测芯片!!”
“!!”
这是卫容之前从未对外说的,连郑敬风都震愕了。
“你们谁也想不到吧……你们谁也想不到!哈哈……哈哈哈哈!!……他和我一样!和蒋丽萍一样!他在佯作配合他的时候,就被植下了和我们一样的东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那些遗书也好,供证也罢,恐怕都是他在那之前留下的!他植入芯片之后他就根本没有办法开口提示警方任何东西,甚至没有办法替自己多做解释,他很有可能会因此背负着罪犯的名声去死,他这是绝了自己的后路,选择了走那么一步凶险的棋,就是为了完完全全地获取段闻的信任,为了替他亲妈……替你做事!”
或许是谢清呈脸上终于掩藏不住的刺痛表情深深地取悦到了卫容,卫容的眼睛越来越亮,她咧嘴笑得更可怖了。
“谢清呈……那个手术,是我亲眼在旁边看着的……蒋丽萍的监测带在手上,是最普通的,而我的是在手腕……至于贺予的,他真是被段闻看得起,段闻在他身上用了最高级的,最难以被蒙骗过去的那种芯片,这些年仅仅只制造出了一枚——植在他的心里!!”
“就在他出海之前,他刚刚完成了这个手术……哈哈哈……可笑吧!?谢清呈?你一定在想他为什么不把真相多告诉你们一点——因为他做不到了!”
“他做不到了,谢清呈。”卫容越说,脸上的光芒越炙热,神情堪称疯狂。她知道自己终于把刀子钻到了谢清呈的心脏深处。
“甚至他在做的那些事情,都是冒着随时会被监测芯片判为死刑的危险在完成的。他唯一能够洗清自己冤屈的东西,就是他留下来的那一份并不一定会被人发现的遗书,而他唯一可以抱有希望的人,就是你!也许他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还在天真地相信你,相信你能够无条件地信任他,就像他信任你那样。”
卫容每个字都在往谢清呈心里狠凿。
“可你背叛了他,为了你的正义——你杀了那个下贱地深爱着你,去替你孤身犯险的人!——你背叛了他。你杀了他!他不是我手上的人命,是你的!!你才是最后一个彻底摧毁了他的人!是你干的!!”
女人笑得癫狂,却又声色俱厉。
“我知道我肯定是要死了,死刑,是你赢了,谢清呈。但你记着,你剩下的所有时间,你都要活在这份痛苦里,你和我是同一路人,你甚至比我还无情。”
“是他信错了你。等我下到了地狱去……谢清呈,我一定要看看,他会有多恶心你,那时候我一定要好好地耻笑他——再托梦回来,清清楚楚地把他对你的恨,全部都告诉你!是你破坏了我的人生……是你和你那多管闲事的爸妈破坏了我的人生!”
她笑到最后,大睁着那双充斥着血丝,瞳仁暴突的眼睛,噙着不甘的泪,带着疯狂的笑,似狂喜似极恨,表情极其恐怖,森森然啐出最后几个字来:“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耳中嗡嗡,似是失聪。
结束探监,与郑敬风一同出来,郑敬风原是他的长辈,却惴惴地,不敢轻易与他说话,只安静地在旁边陪着。
过了很久,他才对谢清呈道:“你也不要想这么多,她说的未必就全是真的,我看她是想刺激你,人心如蛇蝎,什么也都不好说……”
话至一半,被谢清呈打断了:“郑敬风,你觉得我心如木石吗?”
郑敬风神情十分难过:“……你不要听她鬼扯,你……你要心如木石,又怎会短短几天变成现在这样?”
他说着,非常难过地,转头向谢清呈的脸庞望去。
那便是吕芝书之所以在第一眼看到谢清呈时仰天大笑的原因了——
谢清呈的额前缠着雪白的绷带,绷带末了斜绕,遮住了其中的一只眼睛,前有细碎的额发落下来。
他的一只眼睛,竟已盲了。
在闻知贺予死去的当天,谢清呈没有发疯,没有波澜,甚至没有落泪。
他控制心绪二十载,再也没有什么能让他失去清醒和理智。
那天晚上,他甚至依然在做了所有的事情之后,于床上躺下了,很平静,根本没有所谓的彻夜难眠,恸哭至天明。
他太平静了,平静得就像一具躯壳,一具尸体。他睡了,梦里再没有摩天轮,玩具熊和笑着向他走来的那个少年。
他睡下了。
整整一夜,无梦无光,阖着眼,眼前一片黑,捱着分分秒秒,度秒如年,头痛欲裂。
直到第二天早上醒来,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原本就因心衰力竭而逐渐模糊的视力,似乎忽然变得更不清晰,他麻木地在床上坐了很久很久,久到他足够收拾自己的力气,支撑着他走下床去,去面对外面那个看似什么都没有变,又因为一个人的缺失,而其实什么都已经变了的世界。
他慢慢地,撑起身子,走去了洗手间的镜子前——
然后他看到了自己左眼下的一行血泪。
那赤朱的流痕已经凝结。
是什么时候流下的?他不知道。
是什么时候干涸的?他也不明白。
是因为什么而流的?
这个答案是他唯一知晓的,只是,也已经不再重要了。
谢清呈抬手,举到自己的左眼前,轻轻地晃了两下,片刻后,他慢慢地垂下了自己的指尖。
黑的。
游乐园的光熄灭了,那个人走之后,竟连梦里都不再有色彩留下。
而他那只在长夜里无声无息地淌出了最后一行血泪的眼睛,也已经彻底地……
看不见了。
第191章 你觉得我会恨你吗
谢清呈的一只眼睛失明了。
他在配合着把与这个案子相关的调查都终于做完了之后,去美育接受了一次检查。
检查是院长亲自做的,说他身体原本就很不好,那只眼睛应该是因为流了太多的泪,又因他本身受到的刺激太重,这一切叠加在一起,最终让他左眼视神经完全受了损,再难恢复了。
谢清呈平静地听着,他说自己没有流什么泪。
院长停了一下,看着他几乎没有血色的嘴唇,还有那瞧不见任何光点的眼睛。他说:“有的眼泪是不会淌出来的。但那并不意味着它们不存在,甚至从未停止。”
“你说的很玄乎。”
“只有你自己心里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实。”
谢清呈不再与他多费什么唇舌。他现在似乎已经懒与和任何人争论了。他就像个倔强的老头子,一言不发地独自回了家。
怕他难过,谢雪和卫冬恒,黎姨和郑队……他们都去看望过他,试着想要安慰他。
但是谢清呈很平静,好像那失去光明的,并不是自己的眼眸一样。
他记得以前贺予说过他的眼睛很好看,也许贺予走的时候真的很恨他,带走了他的一只眼眸,他的眼睛就成了随他而去的血红色玫瑰花。
贺予摘走了这朵玫瑰。
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如果他喜欢的话。
谢清呈想着,倦怠地闭上了眼睛。
他现在比之前更容易累,或许是紧绷了二十年的那根弦终于松了。
现在,他已经找到了答案,卫容被收监择日宣判,毫无意外的便是死刑,在贺予的资料里,指认了市局里那个一直在给卫容和黄志龙等人当保护伞的市局大黑警,经郑队长期以来暗中搜集的证据,三证俱全,大保护伞落马,双规收押。公安部通过贺予最后留下的信息,定位了曼德拉岛,截取了许多有效资料,准备对段闻的老巢进行一次突袭。
牺牲的人被正名,墓碑进入烈士园区。
一切的不甘好像都有了结果。过去的黑暗好像都陆续等来了光明。
可他怎么就那么疲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