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案本 下(244)
是谢平的徒弟。
他的老同学谢平,曾那么多年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经验全部传授给这个年轻人,那么认真地教他,那么负责地指点他。
因为谢平自己的格斗能力不算最优,他为了让陈黎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曾经塞了郑敬风一包软中华,私下里要郑敬风多带带他。
郑敬风至今还记得那个下午,自己和谢平揶揄的样子。
——
“你自己徒弟要我带?”
“你搏斗比其他人都好,把烟拿去,人好好教。”
“凭什么啊,他又不叫我师父。”
“老郑……你怎么还和我在这儿你的我的上了,快点把烟拿走,再不拿走我给所长送去了!”
“站住!拿过来!真是的,你怎么教个徒弟就和教儿子似的……”
郑敬风眼中霎时盈满了泪水。
他发出一声几乎整个地穴都能听到的怒吼:“陈黎生!你怎么能?啊?!你怎么能!!!”
当年他受老友所托,对陈黎生可谓是倾囊相授,难怪很多擒拿招式明明是他自创的,段闻却能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郑敬风心痛如绞,疯了一般对眼前的人报之以重拳,尽管他知道这一刻段闻的意识被段璀珍压制了,段闻自己也许并听不到,但他还是不管不顾地朝着这个畜生怒喝着,撕搏着。
——
“陈黎生,我是你师父的朋友,他让我好好带你,从今天开始,你就得跟着我好好学,我不是给每个人都开小灶的,明白吗?”
艳阳天里,郑敬风拍着陈黎生的肩,对他咧开一个有点痞的坏笑。
陈黎生:“谢谢郑队,明白。”
花坛旁,谢平捧着一杯热茶,微笑地看着。
眼泪淌满了老郑沟壑纵横的面庞,他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他!
竟然是他!!
“左勾拳,对,然后右边出脚,回旋踢过来,速度一定要快,否则别人就反应过来了。来,再来一遍。”
当年的声音仿佛就在耳畔,嘲笑着他,梦魇余声般回荡着。
郑敬风双目通红,他一拳又一脚地攻击着,他不允许任何人夺走他的对手——必须是由他亲手杀了他——
左勾拳,右边出脚……
他看到段闻做出反应了——段闻已经在回旋踢的位置抬起了防御的胳膊……
郑敬风褐瞳一沉,他眼前回闪着谢平和周木英的脸庞,他看到了四十多年前金三角的星空,他听到了星空下他们三个年轻人的放声大笑……
郑敬风没有踢回旋,他直直地把自己的身体撞过去,撞在段闻已经准备好攻击的胳膊上,很痛,非常痛。
胸骨都好像折断了。
但是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段璀珍眼里一闪而过的惊恐!
是在对方意料之外的动作……
郑敬风没有给对方绝地反击的机会,只见得军用匕首的寒光一闪,眼见就要刺入段闻的心口了!!
噗地一声——
是李芸!!
在这危难关头,李芸的改造人竟杀出重围赶来,飞身过去夺郑敬风的匕首!
下一秒,那匕首握力失控,拉扯中直直地刺到了李芸的胸口位置……
来不及撤回了。
匕首刺入,瞬间直没匕刃!!!
那是……
那是和谢清呈父母一样的反应……这些高级改造人因为确实存留着活人的一部分思维,所以他们有可能做出活人生前的举动。
李芸在本能地保护着他的同学,他的朋友。
那个他以为,仅仅只是陈黎生的人。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因几个人的冲撞搏斗,李芸撞断了身后一个高大的反应装置堆,那个反应堆上有一个易爆警示牌,而此时装置架子因为被撞断了一根,摇摇晃晃地,眼看着就要摔砸而下。
谢清呈身涌各种强悍异能,他虽盲,却比能看到东西的人更加敏锐,他蓦地反应过来,朝还愣在原地的郑敬风喊道:“老郑,躲远点,要爆炸了!”
郑敬风脸上淌着热汗,仰头一看,立刻回神,打了个滚起身,朝着反方向跑去。
而被李芸紧紧护在身下的“段闻”,事实上是段璀珍的意识,她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开始惊叫着要从李芸胳膊下挣出来。可是李芸最后一刻要亲自护着战友的心愿太强烈了,她竟一下子挣脱不能,眼见那反应装置倾斜下来,即将整个倒下砸落,段璀珍失声尖叫出来。
“放开我!放开我!!放——”声音戛然而止。
下一秒,段闻的眼眸忽然一颤,瞳仁里又有了属于他自己的光。
“砰!!!”
和二十多年前一样,李芸道了一声:“小心!”就这样挡在段闻身前,面对着陈黎生,背对着倒下来的重物。
一声剧烈的响。
装置塔砸落,过程中撞到旁边横着的铁柱,玻璃四分五裂,紧接着火光轰地卷起!
爆炸真的发生了……
第249章 已到了最后
轰隆震响,浓烟腾起,残片碎玻璃渣飞溅一地。
但令人意外的,爆破所涉区域并不大,可能是那个易爆反应堆里面的溶液并不会造成大规模连锁反应,又或许是冥冥之中有亡人在天看着,这台装置最终竟没有伤害到任何一个警察、军人。
它只是把李芸,以及李芸紧紧保护着,拥抱着的段闻给阴错阳差地拖下了深渊……
李芸在那一瞬间像是被激活了二十多年前的记忆,他完全复刻了二十多年前的保护动作。
可是他没意识到,这一次砸下的不是灯牌,是会炸开的机械……
硝烟,终于慢慢散去了,露出一片焦土。
郑敬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站直了身子,看着眼前这一切。
他看着段闻浑身是血地淌在李芸改造人的身下,大股大股的血水正从段闻的动脉中流淌出来。段闻全身的皮肉都焦烂了,胸口虽然还有起伏,但也越来越趋微弱。
郑敬风看着他。
说来也不知为何,或许是因为这样的欺骗和背叛实在太过悲哀,也太令他震撼。这种复杂的感情竟超过了一场浩劫终将结束的喜悦。
他喘了口气,战靴踩在积满了残片废铁的焦黑土地上,一步一步,一直走到段闻和李芸的躯体边。
他低头,看着那个连面目都再也认不出来的男人。
“为什么。”
他问他。
脸颊肌肉耸动,眼泪落下来,雨一般滴到了段闻的脸上。
“陈黎生,为什么?啊?……你没有感情吗?!你不知道你师父他是没有任何义务对你这么好的吗?他那时候那么累,还每天事无巨细地教你,照顾你,他说你是个好警察!你会是个好警察!!陈黎生——你为什么啊?!!他替你挡过歹徒的刀!你说你不想回家他就带你回他家去!他对你就像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好,你到底……你到底是为什么……”
说到最后,郑敬风已是泣不成声。
“你在设计他们的死亡的时候,你在害死……给你做过饭,陪你看过病的师父和师母的时候……你是什么心情?陈黎生……你告诉我你是什么心情!!!”
段闻躺在地上,他仍被李芸紧紧拥抱着。
那是一个保护同伴的姿势,其实他的师父也曾这样对他做过。
这个时候,段闻的意识已经完全回来了,但他也已经快听不清任何的声音了。
郑敬风的怒吼显得很远很远。
段闻呼吸微弱地这样躺着,他原本是不会这样轻易死去的,在最后一秒钟,他的意识超过了段璀珍的脑电波,他重新回过神来——他本来可以躲开这个砸下来的爆炸装置。
就在那一秒,他是可以推开李芸,自己躲开的。
可李芸紧紧抱着他,天真地,想要保护他。
于是也就在那一秒,他犹豫了。他迟疑着没有把李芸用力推开自己逃出去,他在那决定生死的一秒钟里,盯着李芸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