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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鸟南寄(105)

作者:有酒 时间:2021-09-23 10:42 标签:年下 民国

  警员听到不对劲回头,“砰” 得一声巨响,他肩膀上的血肉便炸开了。
  惨叫、倒地声当中,俞尧抬头望见那个朝他大步走过来的人,惊愕地唤了一声:“致远?”
  接着他被徐致远紧紧抱住,他不知道身上哪块骨头折了,被结实的双臂勒住的时候,胸口的刺痛让身躯都打了个颤。
  虽然他忍住没有出声,但徐致远还是感受到了,他沾了两手的血污,眼睛的血丝烈得仿佛在里面杀了个人。他问:“他们打你了?”
  俞尧没料到自己还能再见他一面,他紧紧地盯着这副心心念念的面孔,脸上攻击的神情全部瓦解了,一声未吭地将额头枕在少年人的宽实的肩膀上。
  徐致远忽然起身,朝那两股战战正欲逃跑的人的大腿开了一枪,哀嚎一声之后,紧接着将枪口抵在了那胳膊淌血的警员脑门上。
  精瘦男人一动也不敢动,喊道:“我没打他!是之前的畜牲干的!”
  怒火烧得他拿不稳枪,手指在扳机上微微发颤,但他最后还是没有摁下去,只用握枪的手狠狠地给了那人一拳,又泄愤地踩到他中弹的肩膀上。
  在撕心裂肺的嚎叫之中,俞尧喊住他,徐致远的理智才回笼。他咬牙切齿地问这警员索要了钥匙,打晕了两人。把大衣脱下盖在俞尧身上。
  他正要把俞尧抱起来,可怀中人忽然用力拽住了他的衣角,说道:“我如果从这里逃出去,镇平…… 和徐家会被连累的。”
  “是陈副官的意思,今天被抓的闹事人员也都是他组织安排的,他们早就计划好了,” 徐致远不顾他的挣脱,抱起他踏出门外,说,“你就把这当成我爹的指示吧。”
  “陈副官?” 俞尧觉得事有蹊跷,忧虑道,“镇平怎么可能让你来劫狱,不行……”
  徐致远搂紧了他,说道:“就算不是我爹的意思,我也会来。”
  “可是……”
  “你不要说话了,” 徐致远感受到他呼吸中的虚弱和急促,说道,“俞尧,你要是想先死,我绝不独活…… 我才不会在原地替你丢人。”
  “……” 俞尧想起了自己曾经说过的玩笑话,嘴角扯了一下。
  “你胡闹……”
  “我没有。”
  俞尧将头埋在徐致远的颈窝,鼻头似是酸了,说,“对不起。”
  巫小峰在转角处等待多时了,见两人来赶紧环顾四周,仗着黑夜的掩护和熟悉的路线,弯弯绕绕地将徐致远领出了门。
  徐致远将俞尧放上车,自己却没有上去。
  俞尧发现车上有两包行李,再次望向徐致远沉静的双眼时,俞尧心下意识地慌了一下。身体的伤痛主张了他的疲弱,这大概是他作为 “长辈”,第一次在徐致远面前有些束手无措,他抓着徐致远的手指,说道:“致远?”
  猝不及防地,徐致远吻住了他,两者的嘴唇上皆是干燥开裂而渗出的血,在唇齿交缠中融化在了彼此的舌尖上。
  巫小峰扭头回避,沉默地爬上了车的主驾驶。
  徐致远轻轻地呼吸着,说道:“我给你们两个买了去北城的火车票,你们今天晚上就离开淮市。”
  “……” 俞尧愣愣地看着他,“可是……”
  “我想跟你去北城,每天晚上都在想,我想去看丹顶鹤。” 徐致远将脸颊放在俞尧的手心里,清凌凌的黑眸子要把他一览无遗地映进去似的,委屈地倾诉着,说,“可我不能和你一起走,狱是我劫的,我爹不知道,我要留下来为我爹顶罪。”
  “小叔叔,我又骗你一次,我发誓,就食言这最后一回了。”
  俞尧使不上劲儿来,手心触到他脸颊的湿润,他仍旧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指。忽然有一瞬间不想让徐致远这么 “懂事”,若他还是最初那个我行我素、随心所欲的小少爷的话,就不用去谋划这危险的一切,又这样隐忍地在面前强颜欢笑。
  “北城……”
  可北城战乱,大哥踪迹不定,除了能逃离追捕,又有什么他的容身之所呢。
  徐致远他知道,此一去,重逢都是难事,他说:“尧儿,我在淮市等四年。如果没有你的音信,我就去那里找你。”
  俞尧望了他很久,艰难道:“好。”
  巫小峰小声提醒说:“少爷,俞先生,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我们快点离开吧。”
  徐致远放开他的手,关上车门,听着车子启动,目送着他远去。
  路旁只有一盏灯,像是天上的月亮。
  月亮落下了。
  徐致远就像是目送世界远去的人,和一盏垂死的灯渺小又单薄地站在原地,像一块孤独的岩石——脱水、疲倦和疼痛像是肆意疯长的藤蔓,爬了他满身。一阵风,一段不长的岁月都能将他的骨头风化,吹散。
  但他猜得出俞尧在透过车窗看着他,所以面朝这远去的车子,笑得十分开怀。
  ……
  淮市政府想要不断地扼杀反抗的萌芽,这次的以效敬尤的计划却又失败了,大概是不想再次在民众面前失去那点可怜的公信力,公共监狱在处刑的前一天死守住了俞尧 “越狱” 的消息。
  徐致远记得,俞尧 “处刑” 当天,既明大学的物理系主动停课,九号教室有鸟儿啼鸣,银杏树下响起了《送别》的琴音。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他记得学生的横幅上是这样写着——“君不见桃李无言一载去,下自成蹊已十里”。
  当时的既明大学的面积狭仄,可是校园的道路连起来,一定是比十里长的。
  ……
  

第86章 葬
  ……
  我拉开书桌上的一盏灯,将一部分信读完之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离闭馆还有一段时间,我问旁边的陌生人借了点墨水,给爷爷写了一封回信。
  我告诉了他我的近况,又解释了一直疏于联络他的原因之后,在最后一段是这样写的——
  “您寄来的信我正在慢慢地读。我在上面没有找到拆封的痕迹,想来您从来也没有打开过它,我大概能明白您在想什么,我尊重您的选择,不过如果哪天您想知道俞老师这些尘封的话,我随时可以跟您转述……” 后面一段我划去重写了。我心想,爷爷把信留着,大概是想给心里的俞老师留一丝鲜活,就像是我遇到自己最爱的书,会留下几页不去读完,给自己一种书中世界尚未完结的错觉和盼头——可总有一天要读完的。
  因为没有永久这码事,所以喜欢一个人、一件事物,便定然要将没有他的遗憾一同忍受着。
  这就是我本来想表达的。我想说爷爷已经到了这个年纪,完全可以放任自己去把这些作为 “念头” 的信件读完。“老去”这个令人生怯的字眼,在这此时恰好是他的侥幸。可以让遗憾的岁月不要那么绵长。
  虽然没有出现相关的字眼,但这句话字里行间都在写着 “死亡”,我记得爷爷的教训,这样对别人说话并不礼貌,于是便涂去重写了。
  “学业比我想象中的要顺利得多,我即将在纽约读研,继续进修。而业余时间对数字计算机产生了很大的兴趣,这将是我往后的从业方向。我大约还有接近四年的时间就会回国,我答应过你,一定会回去的…… 不过我们的见面用不了那么久,假期我可以回国一趟看你,我也想看丹顶鹤了。”
  我是踩着黑夜的尾巴离开图书馆的,第二天,我在信里夹了一张我的近期照片,寄回了大洋对岸。
  爷爷再次寄来的包裹里又夹杂了许多东西,包括了一本厚皮笔记本和一本全是鸟儿的相册。
  笔记本上黏贴着一些文字的剪切纸片以及涂鸦,从笔迹和内容上来看,大概只来自于俞老师和爷爷两人。这都是爷爷一直珍藏的东西,现在却一股脑地全都给我寄来了。
  我疑惑地打开爷爷的回信,熟悉的 “耳提面命” 透过文字劈头盖脸地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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