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高岭之花浇浇水(57)
李藏风心中震惊无比,却又马上悟出了一个道理。
老七在传递给他一个信息。
人们往往以为信息都得用口传,但对于老七和他这样的武者来说,做往往比说强。
老七刚刚的动作,就已经用实际在证明,他并不想用柳絮对付李藏风。
他看待这种下作的武器,就仿佛是脚底的污泥。
他心中盼着的,是和李藏风一样的决斗。
果然是老七,不愧是老七。
只一眼就看出了我心中的真意。
李藏风暗自感慨,却发现老七又拿出了一个香包。
这次却不是柳絮,而是杨华花瓣。
灭了柳絮,却手捧一朵杨花?他这是干什么?
李藏风鼻头更痒,心中疑惑,却借着这个机会看清了老七的手。
骨节分明、线条修长,几根手指白皙,却未曾带有一丝脂粉气,分明是不见天日的白,是暗夜中潜藏着的杀性。
那几根危险的手指,就这么在香包里随意一拨,像随意地挑动李藏风的几根心弦,这仿佛是一种无言的暗示——暗示李藏风的性命就在他手中,就像几朵花瓣一般随他摆弄。
李藏风明白,这又是老七给他的警告。
这是回应他刚刚的无礼,是给他的一种挑衅。
可紧接着,那手指就继续下沉,轻而缓地捻了几朵杨花花瓣,可却没有下一步,没有扔向李藏风,老七居然把杨花花瓣拿到嘴边,一朵一朵地放了进去,嚼了起来。
与此同时,他一直在盯着李藏风,目光没有一丝一毫的放松,威压半点未退,气势从未远离。可是那厚度得宜的两片嘴唇,却含着最软的花瓣。
李藏风这时才注意到,他的嘴唇红而润,含着白而纯的花瓣,是红与白的无言交错,像一种兽性与人性的融合。软而柔的气息顺着他的嘴角无言地扩散,似把凛冽的杀气都压制了一些。
短短的一刻,李藏风仿佛明白,又仿佛疑惑。
老七不愿拿这手段对付他,这个他知道。
可是为什么要吃花瓣?
是花瓣好吃?
还是借着吃花瓣,叫李藏风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古人茹毛饮血,今日老七吃花,他吃的不止是花,还有李藏风的耐心。
这样一个人,必是想慢慢吃花,来表明他不屑于用手段的决心,也用于试探李藏风的耐心,逼着他在吃花的一瞬间出手。
李藏风目光一紧,他发现老七是个比想象中还难缠十倍的对手。
这是一种野兽般的原始,混合了猎人的精明,由此人性与野兽的那一面交缠,为他的无敌而铺垫,使他的气息更为复杂多变。
可是老七居然紧接着打开了第三个香包。
这一回李藏风更加疑惑。
前两个已经是表明了决心,还用得着第三个么?
不过很快他就明白,这一连串的异常背后藏着的是什么。
这不是老七的决心,这是老七的提醒。
提醒他,这附近有着别人监视。
比如对岸,可能就有接星引月阁的人在看,老七可以不顾忌别的,但他必须顾忌曹几何派来的人。即便强横如他,竟也免不了与上峰的争端。
这样的监视,他居然没有早早看出来,还得老七去提醒他。
李藏风,你到底还是差了老七一层,竟没能领悟他的深意。
李藏风心中一叹,身上就忽的松了防备。
于是在老七扔掉那第三个香包的瞬间,他就任由鼻症发作,不再抑制身体反应,把天然的弱点显示一些出来,以此表达诚意。
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落了地,一点防备也随之卸下。
于是借着这个机会,他看清了老七身上难得的变化。
惊讶、错愕、疑惑,交织成了这个杀手脸上最有人性的一个表情。
虽只有短短一瞬,却也叫李藏风大开眼界。
于是他毫不在意地拿出手帕,擦了擦脸,用手帕掩住了嘴角的一丝淡淡笑意。
原来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小露一丝人味,竟像是冰面上裂出了一丝缝隙,冰下的生灵从中跃出,鲜活气息溢于言表,而他喜欢这种不墨守成规的鲜活。
一个男人最明亮的时刻,不是全副武装、冰冷如铁的时候。
而是真实地柔软着,不被这世间任何规则所束缚的时候。
他倒是想看着老七的脸上,露出更多这样的表情。
第60章 见(双更第二更)
我叫方即云,我认为我得赶紧溜。
决斗佬就和我在同一个城市里,想象下我在街头走着走着就撞上他,或者他在某个高楼闻着花香,打着喷嚏流着鼻涕的时候就一眼瞥见了我,然后眼泪鼻涕一起飞到我头上,你想想那画面能有多美?
真是美得我心肝肠肺皆碎,整个人要被这道雷给劈的原地升华了。
不过仔细想想,既然他急着赶到这儿看名医,这是不是说明他的内伤有一点点严重?
老薛那一枪杆不至于啊,难道看见我的那把匕首,真的给他造成了这么大的精神创伤?
从说书人面前退下,我就心里不安,缩头缩脑地缩回自己的座位,化学性质似乎有点不稳定了,小肥鸟眼影盘此时也不在我肩头,一个钻身就缩进了我的胸口,它似乎是体会到我心情的忽上忽下,在我的胸口处缩成一个暖暖的球,就那么不动了。
如果李藏风这个内伤是我加重的,那我是不是该去看看他?
可这应该吗?我不是都已经决定了不牵扯他进来了吗?怎么听到一则不知真假的传闻就动摇了?
但既然说书人如此信誓旦旦,应该是真的吧。
这我都听见了,再当做没听见就不厚道了啊。
那反正我低调行事,找到他看一眼,确认情况就走,应该也没事儿吧?
这可能我下半辈子里离他最近的一次了,要是不趁着这个机会去瞧他,以后我去刺杀曹几何,若是不能活着回来,岂不是永远都瞧不见李藏风了?
可他五感敏锐,万一发现了我,那我咋办?重出江湖的第一天就掉马甲?不是说好了只做方即云不做老七的吗?万里长征第一步就骨折了这能行吗?
方即云,事关重大,你花两个时辰好好想想这件事吧。
两分钟后,我想好了。
见与不见不是个问题,问题是怎么见,见完以后如何不暴露身份地全身而退。
反正那个说书人也不知道李藏风到底在哪儿,我觉得还是先去和梁挽回合,反正他对这地儿熟,说不准就能给我指一条路出来。
走的时候我抬头一看,发现告示栏上有一张通缉令。
上面画了个凶神恶煞的男人,那面相是左一道疤右一道痕的,看着像脸上打了个大叉,目光凶而有力,颇有一副江洋大盗的风采。奇怪的是,这画面是完整的,下面的字却不知被什么人撕了。这时我回头一看,那说书人刚好说完了一场,正在一旁喝茶润润嗓呢,那我就凑上前去问他。
说书人姓许,我就叫他许先生。许先生本来刚说完一场,不太想理我的,可一看到我这个青光眼一样的眼睛,他就有点心软了,然后指着这个通缉令就开始说了。
“这个人本是一个侠客,武功不错,名声也好,前途本是光明一片。只是他最近犯下一桩惊天大案,杀了他朋友一家满门,只为了夺走一本秘籍。可见日久方能见人心,这人之前的好,不过都是装出来的。”
我好奇了:“什么秘籍?这个被杀的朋友是谁?”
“那秘籍叫什么紫薇心经,他朋友叫唐摇,本是个心热的善人。可惜一家老小的喉咙都被割了,他的死状也是凄惨,不仅咽喉被割,手也被斩断了。”
我叹口气:“好人不该落得这么个下场。”
许先生目光深沉道:“可枉死的好人天天都有,你瞧那接星引月阁的老七,是那腌臜地方里唯一一个好人,不也落得这么个凄惨下场吗?”
他这一说完,周围没散去的客人们就纷纷应和,有的连声叹气,说老七死得惨,有的义愤填膺,要许先生再说一场老七的英雄事迹。这时许先生就看向我了,说:“我接下来要讲一讲这老七勇斗苏未白,救下严氏姐妹的故事,你不如留下来听一听,也涨涨你的见识?”
我有点尴尬地摇了摇头:“这没什么好听的。”
结果旁边一个听得起劲的年轻人冲我嘘了一声,道:“你不感兴趣也就罢了,可不能瞧不起人家。他生前也是天下第一的杀手,一个小拇指就能把你这样的瘦子打飞。”
我沉默了一秒,低头看了看我的小拇指。
另外一个汉子嗤笑一声,说:“这老七在天魔崖上一人斗杀魏朝山三人,既救了李藏风又救了薛灵灭,何等强悍!何等英武!他对付你这小瞎子哪儿用得着一根手指?一口气就能把你吹跑了!”
我沉默了两秒,慢慢地吹了一口气。
许先生满意地看着他们赞老七来贬我,回过头来看我,说:“他们说话粗直,但都是为了老七鸣不平,你也不要太介意。”
我刚想说我真的不介意,许先生又拉了我的手说:“你要不留下来听一听?最近人人都在传老七的故事,只因为他死得实在惨烈,又实在英雄。每个踏进这道上的新人,都该知道他的名字。”
我觉得我的脸皮还是有点薄的,这么听你吹下去它要爆的。
许先生见我还是不说话,以为我被老七的故事吓着了,正要离开,却被我拉住。
因为我忽然想起来,我这听了他说那通缉令上的人说了一大段,我还没问这人的名字呢。
“这个恶徒为了一本秘籍就杀朋友满门,实在该杀。我记住他的脸了,他的名字叫什么?”
许先生道:“你记住他的名字又有什么用?他武功高强,说不定和那老七都能打个五五开,你这样的少年碰上他,还是赶紧逃跑,把命保住再说。”
我有点无奈:“就算要跑,我也得知道他的名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