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武史略 下(97)
秦宇没太听见他后面的话,顺着他的言语,下意识的扫去,人群里他一眼就看见了司马绍。
他和所有人一样,微微低着头,发髻有些凌乱,但并不影响他的气质,儒雅之中带着高贵,像是许多年前,京城街头让人一见就想与之亲近。
即便在此山河破碎之日,秦宇仍觉得他是这明月山川,唯一值得铭记的瑰宝。
“多谢陛下了”秦宇敷衍了一句,调转马头径自离开。
覆灭明月,荡平南疆,不世功勋,被晋王完成。
无论明月是因为什么败的如此快,人们终究是拥抱胜利的。所有人都相信晋王必会再进一步,没有人相信少帝还能坐稳皇位。就连很多一直忠于先帝,拥护少帝的大臣,心里也开始慢慢相信,也许晋王才是天命所归。
晋王已经到了不能不进天子位之时!
京城
王公公踩着厚厚的积雪慢慢向大殿走去,昭和殿内温暖如春,少帝正在前殿御座上一笔一笔的不知在写什么。
“陛下”
“王公公”少帝冲他露出一个笑脸,然后小手一指“爹爹在那边”
“谢陛下”王公公和蔼的笑笑,转身向偏殿的方向走去“太后”
“城破了?”南宫玉良立在窗边,看着殿外御阶下,铺满庭院的白雪。
“是”王公公躬身声音压得很低。
南宫玉良声音里的凉意让他熟悉,那是久在这座宫廷里的掌权者的声音,所以他畏惧太后,再也记不起当年的神官。
呵··南宫玉良笑了一声,意味不明,微微转身瞥着他说“丞相和太师他们怎么说,如今该如何封赏?”
“徐丞相说晋王奉旨平明月,乃尽忠职守而已,不必封赏”
“不封赏”南宫玉良说着看向他,眉毛微微一抬说“连晋王手下的臣子将军都不会答应,徐含也太自以为是了”
王公公身子伏低一些,没有回答。
“吉安回来了吗?”南宫玉良坐了回去。
“吉公公离开没多久,现在应该刚刚出天顺关”
“派人追过去”南宫玉良看着他,眼里寒光闪烁的说“让他告诉兄长,晋王的敌人就是盟友”
“是”王公公不清不楚的退出去。
“公公”少帝忽然叫住他,歪着头说“朕想打雪仗,你陪朕”
“陛下,老奴要去给太后传命,给您找几个小太监可好?”
“惜儿”
南宫玉良从旁边走了过去,冲王公公挥挥手,示意他下去,站到少帝身侧。
“天气酷寒,你不要出去了,否则冻坏了,又要喝药了”
“喝药”少帝嘟囔着,似是想起了药汁的苦涩,小巧的鼻子一抽,苦着小脸冲南宫玉良摇头。
“写的如何了?”南宫玉良摸摸他的头,笑容和熙的说。
“爹爹看”少帝拿起书写的字递给南宫玉良,南宫玉良仔细端详着,少帝仰着头,漆黑的眼珠转了一下,忽然问“爹爹,晋王是坏人吗?”
“谁告诉你的!”南宫玉良神色微变,问的有些严肃。
少帝有些害怕,避开南宫玉良的目光说“我看爹爹每每提起晋王,总是眉间紧锁,一脸忧愁,所以才问的”
呼··南宫玉良松了口气,又和善的笑了,摸着他脸蛋说“这话不许和任何人说,再也不许提了,知道吗?”
“惜儿记住了”少帝点点头。
南宫玉良牵着少帝的手离开,两人并排坐在暖阁的小塌上,少帝紧紧靠着他的手臂,手上攥着他的手指。
“爹爹还没回答我”少帝追问。
“晋王没有好坏,他··只是晋王!”
英明、谨慎、多疑,南宫玉良可以想出很多词来形容他,可是偏偏没有一个能准确衡量他那颗冰冷的心。
少帝不解的看着他,但却没追问,因为爹爹的眉头又紧紧皱了起来,让他后悔自己的询问。
吴地南陵渡
温候暂督吴地诸事,但是褚氏以及陆琮等人的阻挠,严士君不敢住在建邺,只能在颍水旁,靠近俞义的关中军,才能略微安心。
晋王在明月的大捷,让他的处境雪上加霜,严士君明白若是再没有对策,那么整肃完明月的晋王,屠刀就该指向朝廷了。
“侯爷,太后特使”
“快请”严士君回神。
“侯爷”吉安进门拱手而拜“这是太后给您的密信,太后还有一句话,特意让小人代给侯爷”
“什么话?”
“晋王的敌人就是盟友”
严士君接过密信的手一顿,不动声色的说“多谢你了”
吉安立刻离开,严士君目送他离去,侧身对身后随侍的属下说“请卓先生来”
☆、联姻
阴云密布,暖阳被遮蔽在后面,黄昏的天色已是阴沉一片,卓清风跟在引路人身后,一步一步沉稳的走着。
晋王占领燕宁关的时候,他就离开赵国奔赴这里,他明白若是再不阻止晋王,那便再也阻止不了了。
而卓清风更明白,严士君的才华撑不住他的野心,慌乱间的温候,只会选择像从前一样,同晋王争夺吴地人心,关中兵权,却看不见天下早已变了。
从前规规矩矩的争斗已经不能再阻碍晋王了,这次只能孤注一掷。
“侯爷”他站到屋内,心里已经隐隐预感到了严士君的心思。
“卓兄”严士君看着他,相处这么久,他还是不习惯卓清风厚厚的斗笠“你说成王可用,为何?”
“成王出生低微,最终却能和誉王等人争夺皇位,之前燕宁关据守,也是此人在逆境中完成,可见成王心智坚毅,绝非常人可比,此等人就算身处绝境也绝不会认输,就凭这一点他就可用”卓清风自行坐下,对他说。
“卓兄见过成王?”严士君看着他的神色疑惑的问。
卓清风点点头,隔着黑纱帘说“我在明月时曾与成王有过数面之缘,他知道我同大雪山的关系,一直想拉拢我”
严士君沉思片刻,抬眉看他说“卓兄要如何利用成王?”
“接近晋王,杀掉!”
“杀掉”严士君猜他帘后的脸应该是扭曲的“卓兄,你我都想至晋王于死地,但是··你我都明白很难有合适的时机”
“侯爷,你忘了一件事”
“什么?”
“天下大势”严士君看着他没说话,卓清风心里嗤笑一下,继续说“如今的晋王已无人敢违背,只要他回到京城,会有无数人主动将皇位送到他的手中,而太后、陛下根本无法阻拦,明月被横扫,吴地也即将归顺,若是真等晋王整肃一切,谁还能撼动的了他”
“若如此说,杀掉晋王,晋国众将···”
“侯爷,您忘了明月还没尽归于晋王手中,若是此时晋王死了,那明月又会如何,吴地又会如何?此时最合适不过”
卓清风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天下基本被平定,只剩下三郡之地的赵国,根本不足为虑。
晋王一死,惊慌的吴国世族会立即抱紧朝廷的大腿,而二十万晋卒陷在明月群龙无首,凭借成王的野心勃勃,必会复国,那二十万晋卒除了投降朝廷,难道还要一直生存在敌国吗?
严士君眼神闪烁,也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不过仍然犹疑的问“那赵志平等人”
“晋国,晋军只有一个主人,那就是晋王,赵志平不是主,只有晋王才能让晋国众臣聚在帐下,任其差遣。骤然没了晋王的晋国众臣,除了崩溃没有任何其他可能”
卓清风说完,严士君一脸肃然,看着他问“卓兄此事需要本侯如何做?”
“不需要”
卓清风忽然站起来,解开斗篷,那条横在脸上的刀疤,让他整个人显得狰狞可怕,常年不见光的脸颊发白,显得鬼气森森,让严士君下意识的往后一躲。
“侯爷,晋王的命卓某亲自去取,我只有一事告诫侯爷”
“请赐教”
“若卓某失败,无论日后如何,侯爷一定要取晋王性命,否则侯爷和太后下场会比卓某还惨”
严士君点点头,卓清风带上斗笠,转身向门口走去。
“卓兄”严士君忽然拦住他,看着他的侧身说“你我算不得至交,为何如此告诫在下?”
“因为我恨秦氏,若我失败,我希望你的野心和恨不要停止,要一直燃烧,直到秦氏全部死无葬身之地”
严士君笑了对他说“没错,我的野心一直在燃烧”
卓清风也微微侧过身,眉角微抬问“侯爷,是谁让你改变主意的?”
“玉良”严士君负手站到窗前,笑的有些得意说“他说晋王的敌人都是盟友”
卓清风看着他的得意心里又嗤笑一声,严士君到现在也没懂,南宫玉良的恨不是对他的情,他也无意提醒,如此更好。
“侯爷,太后或许就是能彻底抹去晋王的那个人”
严士君一怔,转头时卓清风早已离去。
寒风送到房内,他看着窗外的白雪,忽然一阵紧张,就像当年设计杀死舅父一样,既害怕又兴奋,但一切都拦不住自己心里涌起的欲望。
南国明月城
阴冷的空气浸漫整座城池,司马绍钧每到这个时候都会怀念大雍的京师,身为明月人的他也深深的厌恶这里的冬日。
成王府极为幽静,虽然这里没有经历任何战乱,更没有任何晋军的闯入,可明月城破的那些混乱的日子里,许多下人便惊慌失措的逃离了。
“王爷”柳彦申忽然出现。
“彦申?”司马绍钧诧异一下,随即笑问“你怎么来了?”
“我是成王府幕僚自然该来”柳彦申半低头,成王依旧儒雅的微笑让他难过。
“呵呵··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幕僚”司马绍钧摇摇头,带他向屋内走去“你这样,不是让柳家,让你父难做嘛!”
柳彦申坐在椅子上,眉心一皱有些羞愧。
“王爷”柳彦申垂眉说“八大世家的人仍聚在晋王门前求见,我听说他们已经隐隐有让陛下禅让的想法了”
柳氏也是世家之一,当此亡国之时,久慕恩德的世家没有一个想着如何挽回明月,反而不约而同的抛弃了武帝,急切的想要投靠晋王,柳彦申身为世家子弟,父亲的做法让他觉得羞愧。
“禅让?”司马绍钧噗的笑了,想起武帝那可笑又可悲的样子“陛下死也不会答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