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武史略 下(198)
司马绍钧站在一旁,压着心口一阵隐痛,笑着说“我怎么记着是这边”
“这边吗?”秦宇回头看看,对他笑笑“那咱们去这边”
一只手紧紧拉着人,秦宇走在前方,不停的用匕首砍去横在眼前的树枝,又向前走了一会儿,山势略微向下倾斜。
“绍钧,你确定是这边吗?我怎么觉得咱们要下山了呢?”秦宇终于停下脚步。
“呵呵,那许是我记错了”司马绍钧目光看向他手上的匕首,伸手接了过来“这匕首好锋利”
“嗯”秦宇陪着他慢慢返回“这还是当年呼延泰在宣城送给我的,我一念之差没有杀了他,才有后来的祸事”
司马绍钧将刀鞘合上,想起庸和四年时宣城的风雪,还有那滚烫的鲜血。
“怎么了?”司马绍钧手臂一阵颤抖,秦宇看向他问“冷吗?”
“还好”司马绍钧摇头,看着他漆黑的眼珠转而说“殿下会生火吗?”
“多亏了白六爷,我学会了”
秦宇嘿嘿一笑,终于找对了路径,拉着司马绍钧沿着小径,一直爬到小山坡顶端,午时已过,阳光还没有西斜,正是暖和的时候。
扫开积雪,秦宇让司马绍钧坐在厚披风上,然后站起身,向一边林子里看看“你在这里等我,不要动”
“好”
秦宇离开,司马绍钧手掌在匕首上摩挲一下,按着把手,抽出一半。刀光晃在眼底,一片冰冷,心口又一阵剧痛,司马绍钧看着前方锵的拔出匕首。
殿下···
“绍钧?”秦宇站在一旁,看着寒光凛凛的匕首,唇角颤抖一下说“你不想看我生火了吗?”
那眼底一闪而逝的害怕,让司马绍钧疼了一下,收刀入鞘笑着说“当然要看”
秦宇两步迈到司马绍钧身前,收起匕首,放下拾起的干柴,蹲在地上说“那你好好的坐在那,不要乱动”他低声的说。
“白六爷是谁?”司马绍钧看着他忙活的样子,心底的执念散了。
“呵呵··就是我”秦宇蹲在地上,一边吹着火折一边说“这名字挺吉利的,我碰上不少贵人”
“那时候您在哪?”
“哪都去过,不过一般都在关中一带”点燃篝火,秦宇坐了回去,拉着他的手,笑笑说“有一次,我和小辉,还有马五迷路在一片山林里,转了半个月都没转出去,那地方的吃的都被我们吃光了,再找不到出路,马五和小辉就准备啃树皮了”
“然后呢?”司马绍钧好奇的看着他。
“我不信一只兔子都没有,独自出去寻找,还真让我找到了,可那只兔子跑的太快了,我跟在后面追,追着追着居然跑了出来”
秦宇呵呵一笑蹲下弄弄火堆,又说“小辉说那兔子一定是上天派下来救我们的,绍钧,我总能被天意选中,然后死里逃生,天不绝人路,可是··”为何偏偏与你为难。
他忽然说不下去,司马绍钧却蹲到跟前,殿下,天道从来不善,况且我又何尝不是自掘坟墓,倒是现在,你陪在我身边,算是眷顾了。
拉着他的手,司马绍钧抿唇笑笑,转而问“你们那次走货成功了吗?”
呵··秦宇也收拾心思,拉着他坐回去说“没有,陪了好多钱,红姐骂了我们半个月”
他们就坐在那里,盯着四四方方的京城,也不知过了多久,火光变得比日光更盛,天色就那么暗了下去。
“殿下,我们明日再来好吗?”司马绍钧靠着他,眼睑半合。
那声殿下声音太小,秦宇差点没有听见,心脏狠狠一抖,他扶着他的肩膀“好,我天天陪你来”
☆、命中定数
马车又在夜色下离开,司马绍钧靠在他一旁,手指掀开一个缝隙,他看着城门内笔直的官道忽然转头看着秦宇。
“殿下,我们回你的府里”
秦宇微怔一下,点点头“好”
马车在笔直的官道上一拐,进入东城,晋宫门前,马车稳稳的停住,司马绍钧扶着他的手,脚下一软,险些跌倒。
“呵呵··药效过了”司马绍钧扶着他手臂,抿着唇。
“雪地太滑了”秦宇安抚的拍拍他的手臂,微微弯腰抱起他“我抱你进去,免得湿了鞋子”
“殿下举止该端正”
“我从没有端正,也不会端正”
哈哈一笑,秦宇抱着他进入大门,一路走到内院。将他放在床上,秦宇用锦被将他盖好,抚着他光洁的额头,温温和和的笑了。
“睡吧!我还在这旁边”
司马绍钧脸颊红红的,似是屋内的暖意蒸腾出来的,他拉住秦宇离去的动作。目光慢慢沉下,司马绍钧小声对他说“怎么能让殿下睡在地上”
浓眉微抬,秦宇嘴角噙笑“那我睡哪?”
“殿下过去赖在我府上时,睡在哪?”司马绍钧也抬着眉稍。
呵呵呵···怎么总也说不过你,秦宇翻身躺倒旁边,扯过锦被盖在自己身上“那时候,我只能去你府上赖着,要不你哪肯理我啊”他在被里拉住司马绍钧的手指说。
司马绍钧也反抓着他,看着头顶问“你那时为何不生气?”
“我也不知道,就是生不起气来”秦宇看着头顶呵呵笑了一阵,回忆着说“小福子说我像换了一个人,还好是你,若是那时我认识了旁人,恐怕一无是处”
“殿下,你从没变过,我知道,你一直是最初的样子”司马绍钧将头靠到他的肩上。
这皇权和宫墙会改变所有人,但唯有你一直如此,秦氏和司马氏一样,剥去那层华丽,内里尽是龌龊卑劣,只有你愿意相信,那宫墙里仍有善意,仍有温暖。
所以你才会一次次被伤害,你太早学会了信任,然后被逼向了多疑,而我走向了反面。
“你倒是变了许多”秦宇说了一句。
司马绍钧手臂一颤,又想起宣城外那片猩红的血迹,还有血泊中的人。
“但是”秦宇握住他的手臂,转头看他“绍钧,我怨过,但没有恨,就像我无法生你的气一样,我一样恨不上你”
呵呵··呵呵呵··
司马绍钧轻声笑着,肩膀轻颤,侧过身抱着秦宇的一条手臂,他声音低喃说“殿下,我累了”
“睡吧”
秦宇手指放在他手腕处,感受轻微的跳动,缓缓闭上眼睛。
还是天龙寺的后山,斜阳在地上印下两个依偎的影子,两日了,司马绍钧的身子已经到了极限,即便是钟行的药,也不能再让他变成常人。
秦宇拥着他,低头对他说“要回去吗?”
轻轻摇头,司马绍钧转而说“殿下,申学文他们不仅仅是担忧世族的反扑,其实新政主要的敌人已不再是世族”
“绍钧?”
司马绍钧摁下他阻拦的手臂,继续说“您还不知道您创造了什么,从今以后,您的对手不只是秦氏子弟,而是天下士子,他们依附您,但也利用您,新派其实真正担忧的是皇权膨胀,您建造了强大的朝廷,而他们创造了强大的天子,世间变了,您不仅仅要任用他们,也要提防他们,提防强臣、权臣”
“绍钧,我不想听这个”秦宇声音严肃,手心紧攥。为什么要告诫和嘱咐我这个,为什么!
司马绍钧靠在他的怀里,唇角向下一垂“你该恨上我”
“你拦不住难过的”秦宇看着暖阳,眼里带着落寞“对不起,我不该··”
“你没有错,这是我们的命”司马绍钧按着他的心口,微微抬头“我知道,每一次其实你都退了一步,你太容易退缩了”
秦宇看着他的眼睛,嘴角动了一下“绍钧,我把皇位送给你,我把这万里江山也送给你,我求求你,别死行吗?”
司马绍钧忽然抱住他,圈着他的脖子,低声说“殿下,我多想不死啊”
这片刻,我多想活着啊,我明白的太晚了,殿下,太晚了!
那辆小小的马车风驰电掣的奔向京城,他们最终没看见红日落下,秦宇紧紧的抱着司马绍钧的身子,想减轻这颠簸,但其实司马绍钧昏沉的睡在他的胸口,已经感觉不到颠簸了。
微微低头,秦宇手指在他脸颊上划过,轻轻吻了一下司马绍钧的额头,他害怕的收紧双臂。
“绍钧,再醒过来一次好吗,再醒过来一次,求求你了”
城门打开,聚在门口的人群散开,马车疾驰进入,转瞬就停在了曾经的晋王府。
梦里的黑暗越来越浓稠,司马绍钧一贯淡然的脸上终于有了慌乱,他环顾四周,努力的搜寻。
“再让我看看他,再让我看一眼,不要这么突然,殿下会难过的··”
许是祈祷有了用,也许是上苍难得怜悯,从没有被眷顾的司马绍钧真的看见了一个出口,还有想见的人。
房间内,夕阳落了下去,秦宇看着屋内的光线一点点的退去,他将所有的红烛点亮,坐在床头的地上,一动不动的盯着床上的人。
“殿下”
摒住呼吸,秦宇手指紧紧的扣着床沿,不敢说话,生怕这是一个梦境,一张口便碎了。
“您点这么多蜡烛做什么?”司马绍钧将他的恐惧收在眼里,调侃了一句。
“怕你找不见我”秦宇忽地笑了,如释重负的笑着“你回来了,回来了”
司马绍钧动了动手臂,秦宇握上了他的手掌“我们不出去了,就在这里,一直一直在这里”
“殿下,我喜欢那片松林,原来··”司马绍钧虚弱的扯扯嘴角“你把我藏在那里是不是”
“不··不·不,绍钧··”
“还把我藏在那吧”司马绍钧按着惊慌失措的他“殿下,没有什么可怕的”
“不是··不是··不是这样”
秦宇握着他的手,司马绍钧歪着头静静的看着他,许多许多不甘,终于出现了。
其实明月时,我多想答应在一起啊,可是偏偏言不由衷!
其实我爱你,超过任何东西,只是知道的太晚了,直到四方山崖,你消失后,一切开始不可挽回。
其实我明白,你害怕和我争夺天下,你想把我带回这里,好好护起来。
我还记得你明媚的笑容,我还记得你为我带上平安符的虔诚,我看世间芸芸,其实只有你一人而已。
屋内一片死寂,掌心下的人终于彻底变得冰冷,秦宇抬头看着他安然的面容,嘴唇颤抖。轻轻的在他唇上吻了一下,秦宇跪坐在地上,看着手心里的铜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