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武史略 下(90)

　　对谁狠下心来？秦宇站张嘴，却没敢问出口，寂静的庭院里传来脚步声，李晗匆匆进院。
　　“王将军密报，彭戈愿意归降”
　　杜雪堂坐在旁边忽然笑了，笑容里有一丝欣慰，看着庭院里的柳树说“您看，我说对了”
　　晋王眉头动了一下，冲他一拱手，快步走了，杜雪堂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又靠到窗前，半阖上眼睛。
　　一个严士君，吴国世族，真的能抵挡您吗？不能，困局只是暂时的，可您的退步却一成不变。
　　温候不配与您为敌，您下不去的狠心，是对京城内高高坐在御座上，背叛了您的南宫玉良。
　　吴国水路发达，秦宇自建邺坐船，一路前往山关，关口前，他看着犹自飘在城头的吴国旌旗，皱了一下眉。
　　王蒙立在马上，转头说“王爷，彭戈要求王爷入城受降”
　　秦宇沉默半晌，点点头说“那本王便入城”
　　“王··”
　　“本王不信如此忠心之人，会欺骗本王”秦宇打断，带着李晗进入关口。
　　王蒙站在身后，手心不自觉的渗满冷汗，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这要是让赵志平知道他放任晋王就这么进入山关，他觉得赵志平能掐死他，还有安子期。
　　城门内，彭戈看着缓缓而来的晋王，神色复杂。
　　“晋王殿下”
　　“彭将军”秦宇下马。李晗则按着剑，警惕的看着四周。
　　“王爷，这边请吧”
　　彭戈侧身引着晋王向城内走去，秦宇负手跟在一旁，随意的打量着这座和金田齐名的雄关。
　　唉···最后的吴军已经没了。
　　军府内
　　“彭将军想见本王，有何事？”秦宇问他。
　　彭戈坐在他的身侧，目光滑向院中的守卫，低沉的说“王爷一路也看见了，吴军已经死了，吴王陨落那天，便没了。这里只是一些挣扎着想活下去的人，求王爷善待”
　　“晋军不杀降卒，将军不是因为这个，才固守这么久吧”秦宇笑着说。
　　“王爷，末将愿意归降，但是末将有条件”彭戈拱手。
　　“将军但言无妨”
　　“吴军和末将是归于朝廷，不是晋王，其二，王爷要善待降卒，若是有不愿继续从军，请王爷不要强留，放其回乡，再者吴军将领众多，之前各为其主，如今请王爷放下芥蒂，勿要因前事牵连”
　　秦宇沉默着没有说话，后两条他都可以答应，只是第一点嘛，若是没有严士君的动作，和俞义的搀和，他不介意，如今彭戈一句归顺朝廷，让他担心这十万吴国降卒，转瞬之间投了温候。
　　“王爷若是不能答应，末将送您归去，静候晋军”彭戈站起来，平静的叙述。
　　吴王的手下都是这般吗？秦宇笑了，站起来说“本王想请教将军，将军之前抵死不从，如今为何忽然要归降”
　　“我王告诫，时时铭记于心，彭戈不做叛国之将，愧对吴王”
　　“旷世良将，本王佩服”秦宇郑重的说“将军所求，本王尽皆应允”
　　建平三年六月，吴国大将彭戈据守山关一月后，终于率领降卒十万，归降晋王，世间属于吴国的最有一丝痕迹消失了。
　　建邺南郊
　　吴王和付玉思合葬在一处，晋王下命厚葬，所以吴王是按照藩王礼下葬，没有因为其叛乱而辱没。
　　彭戈缓步走进祭拜的殿堂，咚的一声跪在地上，秦宇站在他身后三步远，看着长明灯下的吴王灵位。
　　好似过了很久，彭戈跪伏在地上的身子动了，微微扬起头，他声音哽咽的说“王爷，末将愧对您”
　　噗！秦宇还来不及阻拦，一把短剑已经插在彭戈胸口，彭戈斜望着吴王灵牌，释然一笑，倒在了血泊之中。
　　“王爷··”李晗奔了进来，看见倒地的彭戈愣在了原地“您没事吧”
　　“··本王没事”秦宇目光呆了一瞬，避过彭戈流了一地的鲜血，边向外走边说“将彭戈厚葬于吴王陵侧”
　　登上马车，秦宇又在严密的保护下，若无其事的返回了别宫。
　　黄昏热气散去，秦宇背手听着赵志平跟他说话，目光却总是滑向门外，有些怔怔的出神。
　　“王爷？”赵先生终于意识到晋王心不在焉了。
　　“哦，先生说什么？”秦宇回神，没有一丝不好意思。
　　“彭戈虽死，但是吴军十万劲卒，不可能全部遣散，为防严士君再有动作，王爷必须将降卒拉拢在手”赵志平耐心的回答。
　　“彭将军一死报吴王恩情，倒是助了本王”秦宇感慨的说。
　　彭戈非要降于朝廷，本来让他万分不放心，没想到南郊去一趟，就这么··死了！
　　赵志平终于皱眉，上前一步说“王爷，现在该稳住吴国降卒，稳住吴国世族，待您击退明月后，方能再行国政”
　　“本王知道，本王明白”秦宇听出了赵大才子的不满赶紧收敛心神“先生，你说了这么多，是有事劝本王吧”
　　赵志平脸色微变，整理一下心神说“王爷，彭戈死后褚漳便统领降卒，褚氏吴国大族，若能拉拢，则可安心南征”
　　“怎么拉拢”
　　“褚谦曾暗中告知微臣，意欲将其妹献给王爷”
　　褚谦的妹妹，秦宇眉毛动了动，看着他问“褚谦有几个妹妹”
　　“目前待字闺中只有一人，褚谦同母妹妹”赵志平回答着，目光窥探着晋王。
　　还真他娘的巧！秦宇心里烦躁了一下，瞥着他说“先生不用担忧了，本王答应”
　　“微臣领旨”赵志平松了一口气。
　　老子又要成亲了！秦宇躺在那里，之前的烦燥又回到心底，催生出更多的急不可耐。

　　☆、纷纷扰扰

　　“赵先生？”杜雪堂看见他真是有些诧异，坐在那里也没起身说“先生真是稀客！”
　　赵志平面容平静，站到屋内看着他说“杜公子才思敏捷，猜不到在下前来的目的吗？”
　　呵··杜雪堂心里嗤笑，他和赵志平从一开始就互相不喜，如今时过境迁，还是互相看不上。
　　“赵先生，不是谁的心思我都愿意猜”
　　“那请公子赐教，谁的心思能劳公子一猜”
　　赵志平看着他，眼底不善，杜雪堂长眉挑起，端起手边的茶杯，故意一字一句的说“晋·王”
　　赵先生果然变色，杜雪堂得意的笑了，赵志平对他那点戒备的心思，他太清楚不过了，如此怎么能让赵先生顺心呢！
　　“赵某奉命而来，我王赏识公子才华，又兼···”
　　“先生”杜雪堂打断他的话，看着他好笑的说“你就那么担心我，乱了你的君心？”
　　“没错”赵志平点头。
　　“呵呵··枉你赵志平跟随晋王十余载”杜雪堂摇头笑了，瞥着窗外的夜色，有些凉意的说“晋王怎会是那般容易迷惑之人”
　　“可公子比以前更为远见卓识”赵志平看着他说“赵某不得不防”
　　赵志平的忧心忡忡，让杜雪堂觉得好笑，晋王是个很少失了分寸的人，即便有··也不是为了自己，赵先生的矛头指错了对象。
　　杜雪堂看着他，赵先生似乎一直是书生的样子，总是严肃冷漠，没有一丝人情味，他微微皱眉，陡然间厌恶他的样子。
　　“先生，在你眼里，晋王心有所系，是不是太危险了，所以要立刻斩除”
　　“不，赵某只是觉得，君者，天下苍生为首”
　　“好一个天下苍生，竟不问人心愿否！”杜雪堂的神色更冷，侧过身不在看他，淡淡的说“先生放心，杜某没有迷惑君心的能力”
　　赵志平神色变动一下，杜雪堂的话让他心里略微不舒服，不过很快就消散了，转身离开这里。
　　“赵先生”杜雪堂忽然追了上去，站到门口，看着他说“先生既然如此坚定，那您该担忧的人，不是杜某”
　　此人心智冷漠的不像一个活人，但对晋王的忠心却无人能比，你既然如此担忧晋王，那便担忧到底，莫出了差错。
　　殿内，秦宇斜倚在桌旁，手撑着额头问“杜先生还是不愿归顺本王？”
　　“杜公子自称曾为吴臣，不能效力于王爷”赵志平垂首回答。
　　唉··秦宇又想起自刎在南郊的彭戈，难道本王如此令人不耻，天下见过吴王的人，都那般死心塌地，慷慨赴死，也不愿臣服归顺。
　　归顺本王，比死还难！
　　“呵呵··”秦宇笑了，看向赵志平，忽然说“若本王沦落到吴王的下场，身后可会有一二如彭戈，杜雪堂之辈”
　　“不会！”
　　“先生？”秦宇哑然，难道都不安慰一下自己。
　　“微臣等不会让王爷沦落至此”赵志平躬身，说的郑重无比。
　　“本王糊涂了，先生莫怪，去休息吧”
　　“微臣告退”
　　秦宇独自坐在桌旁，一夜未眠，他总能想起那些为吴王慷慨赴死的身影，那些连自己面都见不到，便纷纷殒命的刺客。
　　所以杜雪堂，你也是学他们吗？
　　建邺有内外两城，外城热闹，人口众多，但都是些庶民百姓，一家小馆驿，一楼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白云飞披着长长的披风，独自在角落里自斟自饮。
　　旁边的几人聚在一起，晋王婚事像风一样，灌进白云飞耳朵里，指尖有点发凉，他开始握不住酒杯。
　　啪！将酒杯丢下，白云飞一提佩剑，转身咚咚上楼。
　　关上房门，白云飞一把掀开披风，站到窗口，明明那么不想听，明明讨厌那熙攘的人群，为什么还要每日下去，听一个相同的故事。
　　褚氏，褚兰，白云飞念叨着，手腕一抖，长剑拔出，寒光一闪面前的凳子化为碎片，深吸一口气，他胸间剧烈的跳动着，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相比之前，他更为讨厌这个褚氏，还有京城那个什么王妃。
　　白云飞发现他第一次有如此强烈的杀念，想要杀一个人，不问善恶！
　　红烛，喜服，白云飞不知何时眼前已是一片朦胧，他扶着桌子慢慢坐下，拿起桌前的酒壶，一杯一杯的痛饮，想压下心里涌起的什么。
　　酒壶渐渐空了，白云飞怎么努力也没倒出一滴，他看着空空的酒杯，终于再也压不住心底的汹涌。
　　“秦宇··秦宇，你不可以娶她！不可以！”
　　谪仙般的白云飞忽地沾染了尘世气息，伏在桌上，哭的双肩耸动。许久，夜已阑珊，他手臂轻轻一动，碰到了冰凉的剑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