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姊(70)
“怕是二叔他,早在赵修远被劫之前,就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林简本已经给笑得一愣,眼下又听到苏穆这么说,他一下子就慌了。
“更早?你是说阿姐被劫吗?她和修远的事,其实也就是前后几日而已。”
☆、纸船
关于那些不好的猜测, 林简一点儿都不想去想。可苏穆却不得不在意, 没过几天, 便提了要回书院的事。
“好啊。”林简心下虽是不愿,却也击掌赞成。
他很快便去收拾行装,等东西零零散散地摆开, 又忍不住想要拖延一会儿,就势抱了苏穆的腿,“前几天乱着, 所以我和阿姐换了身份的事没人管,不知道现在,几位长辈怎么看?”
“他们这几日没来东院,不就是最好的证明?”苏穆不动声色, 假装没有听出弦外之音, 又道,“一家人都很喜欢你,你和林恬不一样,大家也都知道。”
“喜欢,也只是因为你是你而已。”
很认真的、带着温柔的强调。
好了。
林简确认自己没有可说的了。
守在大门的兵士早在修远和伯通被找回来的时候便已经撤去, 眼下站在这里的,只是照旧,书院里的同窗。
林简一路爬上来, 颇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却也弯着腰上前打哈哈。因着苏穆也在,倒也没有寒暄太久。
两人直奔清晖楼, 这个时辰大家都在前面的讲堂,因此小院里很安静,带些脆响的,只有挂在檐下的,被风吹动着的铃铛。
说起来,也有一月有余没有回到这里,至于隔壁那个,还不知道要被留在西院反省多久。林简把屋子简单收拾过,颇有些物是人非之感。不过倒也没有感慨多久,起先只是嘈杂的脚步声,后来声音渐近,原是修远他们直奔而来。
修远、伯通、怀仁,连带着他们二人,即刻便把书案这边挤得满满当当。
若是往常,四人恐怕要把骰子扔出来,只是今日苏穆也在,于是寒暄过后,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话了。
“两位师弟身体可康复了?”苏穆倒像是全然没有觉察到似的,翻出带上来的吃食往过推。
“嗯嗯,劳师兄惦记,已经大好了。”周伯通率先点头,赵修远自然跟着做。
这句话之后,场面又有些冷下来的架势,林简甚至是有把他和苏穆的关系拿出来助兴的意思,可惜这几个人虽然平日里嘻嘻哈哈,但嘴上却都是各个加了门栓的。僵持了片刻,害的林简连炫耀的心思也全然都没有了。
最后还是怀仁挺身而出,给了两个同伴一人一肘子,末了又巴巴地朝着苏穆看,“师兄,其实我们来这里,是邀你和方旭小聚的。”
“小聚?那现在就下山吗?”林简登时来了精神,虽然每次的小聚毫无新意,但总归比刚回了书院的烦闷好玩儿多了。
苏穆没说话,于是那三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笑,最后还是赵修远有些看不下去,“我们约好了去后院抓鱼,不知道你们是否愿意同去?”
“这一次苏先生也在,有他担着,没有人会来抓。”周伯通也凑过来搭腔。
“泉水没结冰是真的,可是这个时节还有鱼吗?”林简瞪大了眼,颇有些怀疑。这时,他倒想起那次回来,企图抓鱼却被苏重林当场抓住的窘迫了。说起来……苏重林居然会跟他们一起胡闹了?
“既然是小聚,那尽兴了便可。”苏穆就此表态,于是这件事倒也算定下来。
等众人走后林简捡了些嘴上的便宜,但心下却忍不住在想,苏穆他现在,肯定是想多和那位接触的吧。当然了,他自己也是。
两岸已尽是枯草,后山的瀑布也失了夏日的喧嚣,却也架不住六七余人围在一起的热闹。
鱼还没有抓到一条,锅灶却早已架好,窜出的红色火苗,很快便把多日不见的生疏给冲淡了。
林简自告奋勇要去抓,可是水流依旧湍急得很,他的功夫也没有突然变好,几次都是溅了满脸的水,苏穆过来给他递帕子,却也忍不住跟着众人笑出声来。
抓鱼这种事,本就是寻求刺激和快活,至于抓鱼本身,本就是聊胜于无。
只是折了面子,林简只好腆着脸去厨房问安安要来一条,一干公子哥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可烤鱼算是利落,全然是之前屡屡练出来的本事。每人都分得一小块吃了,还有些觉得未尽了兴。
赵修远连同周伯通和怀仁大谈之前在营地是如何虎虎生威的事,气氛很快就被三人带了起来。
至于苏重林那边,林简朝着看过去,发现对方手里捏着一截鱼骨,盯着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依旧是那一身青衣,与周遭的热闹怎么都融不进去。林简无法去想,如果这人当真表里不一会如何。
他正发着怔,连修远他们什么时候拿出一堆纸船来都不知道。
“师兄和方旭也来吧,今年颇有些不顺,让它们跟着水流走也就是了。”赵修远捏着一人扔了一个,林简愣愣接了堪堪站起来,便见苏重林已经走上前去蹲下。
手落。
船出。
彩色的小帆顺流而下,欢畅得很。
他看起来很安静,林简无论如何都不想把他与那人相靠近。可是他一回神,却发现苏穆也在怔怔地朝着看,像是痴了一般。
这场小聚很快便也收场,然而林简却觉得无法放松下来。
苏穆很快便起身出去,天黑前才回来,脸色更是不好,林简愈加担心,忙凑上前去,“下午你去哪里了?”
“大理寺。”苏穆按按鬓角,林简单凭声音也能听得出他满满的失落。
“是纸船有什么问题吗?”他问。一提及大理寺,林简当然是愈发地紧张了。
“我回去之后,问了当日在门口轮值的兵士,早之前,也是他和我说火房案的当日只见了阿廉一个人出去的。我今天问他是如何确定那人就是阿廉。”
“嗯,然后呢?”林简攥攥拳头,“你现在是去确认廉表弟说的到底对不对了是吧。”
“他说,当时看到了青白色的院服,对方又说是下山帮夫子带书,他觉得不用防范,就做主把人放下山了。等再回来,便看清楚是阿廉。”
“他是凭借着衣服,所以从一开始就断定了是学生对吧。”林简听懂了,又觉得惶惶,“那纸船呢,又怎么了?”
苏穆这次再没有说话,而是取了纸笔,林简凑过去一看,脸色登时变得青白。
青璃山和屯田上下相错遥遥相望,中间的璃水上面,则飘着一叶扁舟。
“你在暗示什么?”林简抬手去扭下巴旁边的软肉,有些想要把它销毁的冲动。
“我会如实上报,至于最后会如何处理,便看父亲那里会不会有什么办法吧。”
……
林简发了一会儿的愣,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们之前一直疑惑营地、书院和军中到底是如何联系,到了现在,却已是水落石出。
“你说那个老头知道自己传递是什么吗?”到了最后,林简只好捡些不太相关地去问。
“或许他以为只是顺流而下随手捎个信罢了。”苏穆答道。
“那苏先生他,当真是想要我们的命吗?”
“不是,如果那些黑衣人不留余力,我们现在不知道到了哪里。”没有人全然不存着感情,更何况是苏穆,他把林简抱住,好像这样能凭空多出些勇气,“他只是想要拦住我们而已,至于我们本是私密的行踪为什么会传到书院,或许只有二叔自己,或者是襄灵,才能告诉我们答案。”
火房案的疑凶。
利用职务之便给侄子栽赃。
给营地传递消息,几乎把他们逼到绝路。
末了又不动声色地,陪着他们一起。
这位敬爱的长辈和先生到底还做了什么,林简已经不想强迫自己去深究了。只是有一点,他实在想不明白,“他如何会与军中有了联系,难不成真的早在修远之前,他就已经参与过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节日快乐啊,祝大家都能做想做的事
☆、起因
他们上了二楼的时候, 苏重林正坐在窗边查功课, 很安静, 朝着书案那侧一指,“来了,坐吧。”
说来在书院已近两年, 但他实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尤以今年为甚,已经到冬日了, 在书院的时间,也不过两三月而已。
至于苏重林的住处,还当真是第一次上来。
林简有无数的话想要问,憋闷得肺腑都要炸开, 可到了现在, 他发现自己不知从何问起。
苏穆亦如是,坐下了之后出了会儿神,林简再反应过来,便看见对方丢了一只彩船过去,“这件事, 二叔不打算给一个解释吗?”
小帆径直扔过去,就在他的眼前,然而苏重林却一动不动, 直到手上的东西翻完了,这才抬起头来,笑, “我把它拨进水里,一回头发现被你看着,就知道一定会面对某种结果。”
林简很少见他笑,不论是在讲堂亦或是清晖楼,或者家中大的节庆。可是现在他却笑了,很好看,却带着冷意。
虽涉及案子,但论起心肠,林简确实不如苏穆一半的冷硬,他一个没忍住,便有颤音自口中抖出来,“我想知道为什么?”
修远失踪前到底看到了什么?
又如何会谋害无关的流民?
火房案后又为何栽赃给苏廉?
就连那书信,居然从一开始就把苏廉裹挟了去。
和林简一样,苏穆自然也是有很多问题想问的,他把林简的手抓住,紧握,最后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楼下有喧闹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是忙乱的、咯噔咯噔踩在木梯上的脚步声,最后闪在窗外的,是两道直立的影子。
原是大理寺的人,已经到了。
林简能感觉到握在一起的手掌有些紧绷,在这严寒的冬日,已是沁出了汗。
而坐在他们对面的苏重林,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垂下眼来。
“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最后还是栽在你手里,你和他,当真是胜似父子。”
“这件事和父亲有关?”苏穆追着问,觉得自己绷得更紧了。
然而苏重林却敛了神色,直岔开了话。
“那日我在巡夜,本以为和平日里不会有所差别,哪知道到了大门口,却看见了林恬。她被人蒙着眼睛,胳膊错开绑在身后。当时我已得知婚典的消息,一时间不知道为何有这样的变故。”
“然而这些与我无关,在那一瞬间,我终于明白在多年之后,突破口就摆在眼前。我看到了他们的行踪,自然无法轻易脱身。这样的机会本就不易错过,于是我很快便和他们谈好了,他们负责劫人,我负责做一个瞎子,同时帮他们留意书院的一举一动。”
“若是寻常的人也就罢了,偏偏林恬却是新嫁娘,一旦不见,干系重大,所以我只好写了封信给襄灵,做这番顺水人情。”
“那个时候,你伪造的已经是廉表弟的字了!”林简听到这里,简直是怒不可遏。虽然事先总总猜测已经把矛头对准了苏重林,可事实摆在眼前,总归是令人难以接受。
苏穆把他的肩头按好,倒了一杯水过来,苏重林却很快继续,神情轻松,如同在说别人的事一般。
“襄灵是你长姐的侍女,又喜欢苏廉,这种事交给她简直再合适不过。她看了信,自然竭力为他洗刷罪名,全然不知这件事,本就与他没有多大的关系。”
“苏廉他只是不巧,在赵修远被劫的当夜,也正好撞在我手里罢了。”
“只是不巧吗?”苏穆问他,林简拼命咬住下唇,没有说话。早在姐姐失踪的当日他便已经成为敌方的眼线,后来主动连着巡夜,又怎么能说是不巧呢。
“总之苏廉他由此不得不听命于我,至于穿着他的衣服出去拿一截松木这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阿廉他虽自认把把柄在你手中,却也不至于受人摆布。”
“他自是不愿受我摆布,只是火房案一触,又有谁会相信他所说的话呢?”苏重林笑得更甚了些,抬抬下巴示意苏穆,“或者你天真到觉得他没有私心!倚着被我摆布的大树安安心心做害你的事,才会让自己更安心些不是吗?”
“廉表弟害苏穆?”林简更是怔了,含着一口冰水,不知道该不该咽下去。
“他本该是家中的长子,成荫的事、联姻的事,没有苏穆,又会落到谁的头上呢?”苏重林这次却有些激动,林简被他盯着,险些朝着身后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