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姊(12)
然而林简蹑手蹑脚地推开门,发现书案上摆着梨汤,屏风后面有袅袅的雾气升起来,与平日看着,并没有什么区别。
林简自觉犯了事,倒也没敢闹,一直到规规矩矩爬了床,这才觉出不好来。
许是之前跑出去着了风又咽了凉气,就这样一直躺在床上有小半个时辰,林简也没安生睡着,并不是他还蓄意再做些什么,而是咳着没停,想要睡着自然都是奢望。
小几上的烛火没有熄,床帐也半拉着,苏穆支起身来穿衣,又扫了一眼床的里侧,发现林简的脸都有些发红,又许是出了些虚汗,额际的头发都分成了几缕。
“澄泓哥你要做什么?”
林简支着身子坐起来,这样喊了一句又觉得整个嗓子都跟着难受。苏穆把他按回去,没说什么,只是掖好了被子。
片刻后小厨房那里亮起了灯火,所幸襄芜也还没睡,便被急匆匆地叫了进去。
等林简窝着自己胡思乱想了一阵,再见到苏穆的时候,发现他是端着托盘进来的,托盘里除了一小碟梅干还有一碗汤药。
黑乎乎的……正是林简深恶痛绝的东西。
他本想躲一下,奈何因为咳得久了就连是后背都有些发虚。
就这样被揪着坐起来的时候,林简看着对方还黑着脸。倒也没敢再哼唧,苦着脸把药喝了,好在嚼了些梅干,苦味倒也散了大半。
又过了片刻,喝下去的药慢慢发挥了作用,林简只觉得身上有些发热,咳嗽也渐止,透过床帐往外看,能看见朦朦胧胧的影子在来回走动。
苏穆把外面的东西简单收拾过一次,烛火也没有敢熄便直接爬了床。
咳嗽总归是止了,只是间或还有些声音。苏穆就躺在他的一侧,自然能听见林简压在喉咙里的闷声。
他索性把人直接揽回怀里,自己也翻了身,一手把人揽住以免他乱动,一手在人后背处拍了拍。
有规律的拍打会起到助眠的作用,再者林简折腾到现在已经困得迷迷糊糊。好在他还有片刻的清醒,又架不住这种哄孩子的招式,不满哼唧几声。
“澄泓哥你做什么?”
“行家法。”
“什么家法?”
“你忘了?那日还欠着四十。”
这句话过后林简便一直没嘟囔,苏穆也不知道拍过几十,总归是把人哄睡了。
等他稍微支起身,发现人已经睡熟,就蹭在他的颈窝处,脸上的红晕也退了些。
苏穆也没敢就此下床,又等了一会儿,这才下地熄了烛火。
☆、白云观(二)
好在咳嗽与大半的病症相似,虽是断断续续但总给人以喘息的时间。
所以林简也很快睡熟,只是间或在睡梦中咳几声。
苏穆起初还强撑着精气神,又熬过半个时辰,终于是敌不过困意睡了过去。
等第二日醒来,床帐中尽是朦胧的日光,林简习惯性地翻身……然而一滚动弹不得,再一次要滚,发现腰身乃至后背处尽是温热,而且与平日里被子残余的温度有着明显的不同。
林简起初还有些发懵,等抖着手往后伸的时候这才发现原是有人揽住了他的腰身,而顺着被角一直往上,苏穆那张欠扁的脸突然出现在了面前。
!
苏穆还睡着,睫毛间的连一丝颤动也无,林简噌地一下坐起身来,这下子这么大的动静,苏穆也就此醒了。
“早,还咳吗?”
苏穆眯着眼翻身,倒也不见半点被扰了睡觉的温怒。他这样一翻,正好是正对着林简这边了。
苏大人的脸生的好看,尤其是在这样半睡半醒的清晨,他身上的里衣还规规矩矩地穿着,然而被林简之前一折腾,领口的位置却有些微微地敞开。而顺着领口看进去,则……
林简起初只是呆着,毕竟等他傻坐在一侧回忆起昨晚的场景来,几乎恨不得以头抢地。
而现在,他脑袋里面自然也是一团的乱麻。
“今日不必出去了,要是母亲问起来,就说你昨夜不小心着了风寒。”
苏穆眯着眼又提醒一句,林简这才似乎找回自己的声音。
“那……不会被别人怀疑吗?”
他磕磕巴巴说过一句,等在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又被拽了拽胳膊,苏穆拉了拉被子,明显是让他借着生病的由头再睡一个回笼觉的意思。
新婚当夜是因为被听了墙角所以不得不做个样子。
昨夜是因为汤药的缘故而睡的迷迷糊糊。
那现在呢?
林简缩着手脚愣在一侧,直直地看着自己的衣角发呆,苏穆的手就拽住那里,他这才灵光一闪,忽地推了苏穆一下,跳到床下去了。
完蛋……他这是和姐夫睡了!
呸呸呸,这是什么破想法,林简气呼呼地下了床,抓了自己的衣物往外跑,然而等到简单地洗过一把脸,他觉得自己的脑袋还是有些发懵。
苏穆他这是什么意思?
而且他不是对自己有什么不轨之心吧?
还是说大婚之前,苏穆就已经料定了他长姐要跑?
林简越想越烦,越想越懵,最后规规矩矩在席子上坐了,也没有想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倒是在书案上来回折腾过一遍,抄废了几张纸以后,林简看着手中的笔和旁边的砚台,突然想到一个大好的主意。
这墨锭产自于徽州,乃是上好的书画材料,若是画在人脸上,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效果,想来……应该很美妙的吧。
四足一尾,一大一小两个圆圈充作身子和脑袋,只须寥寥几笔,便有一只乌龟跃然纸……脸上。
那小乌龟呆呆的,黑乎乎的一团在苏穆脸上乱爬,起初只是下巴,后来一连爬到额头的位置。
林简拍拍手以示得意,很快便大摇大摆地去了外室,殊不知苏穆忍笑忍得多么辛苦,而且冰凉的墨汁在脸上游走了半天,他真是彻底清醒了。
为了装得像样些,苏穆又特意躺了一盏茶的时间,到了铜盆前洗漱,还故作惊讶状,林简背着他笑得前仰后合,等他洗过一遍转回身去了,又是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了。
“阿简是再抄之前姑父罚的家训吗?”
苏穆到了书案旁径直坐了,嘴上调笑,但是眼睛却几乎要粘在纸上有些离不开。
林家宠溺幼子,因此万事都尽力遂他心意,因此这才养出个纨绔小公子来。好在林简虽然顽劣,对于写字却独有一份耐心,时间久了,倒也练出一手漂亮的行楷。
“自然不是,之前的那份罚抄我撺掇了娘亲几句,自然很快就不作数了。表哥你也别紧着这个取笑我。”
林简气呼呼地回了嘴,正要想办法揭露这位表哥的丑恶嘴脸。然而下一刻他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因为有些抖动的缘故,手里的笔杆也跟着抖,瞬间在纸上就出现了一个小黑点,原是墨汁滴了下去。
“阿简画画倒是不错。”
林简自然知道对方这是在挪噎在人家脸上画了几只乌龟的事,但是看着苏穆的脸他实在是绷不住汹涌而出的笑意。
那墨汁许是隔了点时间的缘故,苏穆虽是已经洗过脸了,脸上却留了浅浅的印子,仔细瞧的话还是能看出些端倪的。
“那当然。”
林简笑够了,转而继续和手边的书较劲,等他翻过一页了,苏穆这才看清原是《抱朴子》。
之前也算是提醒过数次,怎么到现在了还是相信这些东西。苏穆不免皱了眉头,但是看着林简苦思冥想的模样,倒也没说什么。
东院的两位一天都没有出门,两餐也均是送进去的,这样的发现让沉寂了许久的苏府都有些沸腾。
到了入夜时分,襄芜照旧端了汤药和餐饭进去,然而嘴角的笑意却有些掩不住。
很奇怪的是……她本知道眼下应该待在这屋中的自然是姑娘无疑,但是看着林简和苏穆坐在一起,倒也没什么违和感,而且她的唇边总是止不住地翘起。
“襄芜你傻笑什么呢?”
林简从书案间抬头,正好看见襄芜脸上尽是奇怪的笑意,而且那笑意……真是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没什么。”
襄芜也即刻狡辩,但是没什么用,于是她只好用刚听来的消息去堵人的嘴。
“公子昨日不是偷着跑去白云观了吗?那边又有了新的消息,有人说它也只是替罪羊,是有番邦来的术士混入其中,这才导致了现在严重的后果。”
☆、书院风波
“哪里叫我偷着跑出去?”
林简几乎是差点从书案间跳起来,可是等他跳了一半,便看见对面的苏穆正朝着他看,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脸上的笑意,总归是有些……赤|裸|裸。
那个样子很明显就是在说,难道你昨天不是因为偷着跑出去才着风的吗?
打住!林简觉得如果自己再胡思乱想下去的话,或许会忍不住再想起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来,诸如昨晚……吧啦吧啦。
对面那张恶劣的脸上还带着笑意,林简被晃了一下眼,气呼呼端起手边的汤药。
这一喝不要紧。
苦中带酸、酸中带涩,虽然汤药已经温凉,但正是这种半温不热的感觉令人发疯,好在襄芜早已习惯,面不改色端了温水和梅子过来,林简正要去接,发现苏穆已经先他一步给端了起来。
嘴里还残余着令人发疯的味道,面前是苏穆一本正经的脸,林简一咬牙就着这个姿势喝了,等口中的味道淡了,这才掩着帕子呸呸一番。
“林老头开的方子还是这么别致,这酸味如果是陈醋也就罢了,偏偏是……”
“是烂梨的味道是吧。”襄芜收碗盏之余还奚落了一声。
“也只有林大夫才能治你。”苏穆也接过一句,二人一唱一和,林简听了几乎是恨不得钻个地缝儿进去。他气呼呼瞪了襄芜一眼,对方自然毫不退缩。
……算了算了,反正他对这二人确实没什么办法。
闹了一会儿,林简吐槽林老头的兴致也全无,便直接端起碗筷。只是手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些糖酥,亮橙橙得看着可爱。
林简拣起一些吃了,心里却不住地给自己加油打气,千万不能被这些小玩意儿就给收买了。
林简扒拉了几口饭,毫无意外地发现里面确实一股酸味也无,他借着吃饭的当口朝着苏穆那里看,发现对方已经恢复到如常般的神色。
经过这么一折腾,嘴里的苦味也散的差不多了,林简戳了戳碗里的菜叶,这才想起汤药之前的话头来。
“对了,襄芜,你刚才说白云观那里怎么了?什么番邦的术士?”
襄芜本在内室收拾了床铺往外走,听到这句话了,脸上又扬起那种兴奋的神色来。
“奴婢也是下午的时候听说的,有人说昨日那事并不是因白云观的道士而起,而是番邦来的术士作乱,目的就是在枋州作乱。”
“不过这显然不过是无稽之谈罢了,毕竟枋州别说是禁军了,就连是京兆尹府也不允这样的事情发生,公子也就听这么一句话好了,不必往心里去。”
言谈之间林简这边已经撂了碗筷,襄芜过来收,这才意识到东院还是东院,只是完完全全换了一个府邸。她讪笑了一下,转而去打自己的嘴。
不过苏穆倒是毫不在意,把梨汤朝着林简那边推了,又问,“那现在外面情况如何?除了白云观,还有哪里起了这样的传言?”
苏穆也只是习惯性地多问一句,襄芜却身形一晃惊得去捂自己的嘴,捂过之后她又朝着林简伸了一下胳膊,“完蛋,麻烦公子现在立刻起身回府。”
“啊?怎么了?”
林简正不情不愿地把手伸向梨汤,这时倒能顺理成章地收回来,“也不知是什么事,还能让襄芜姐姐也这样惊慌。”
他这话明显是秉承一贯的风格,襄芜倒是没来得及拌嘴,只是拉着人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叫到,“希望还来得及。”
林简是毫无准备被拉起来的,但是襄芜一个姑娘,自然不会把他拉的踉跄。林简只是觉得有些发懵,而苏穆自然更懵。
“襄芜你还是先说清楚到底怎么了?再者现在已经入夜,你家公子身子刚刚好了一些,还是不要随便出去了。”
“刚才多亏您问过一声,奴婢这才想起来另一件要紧的事。除了白云观,书院那边也有些乱七八糟的消息传出来,有人说是书院那边丢了人,好像是位姓赵的书生。下午说这件事情的时候苏夫人和二公子都在,奴婢现在突然想起来,既然是牵涉到书院,或许二公子现在已经到府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