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姊(5)
秋日里被窝里面俱是适宜的温热,外面尽是温凉。
林简本就是子时才睡的,醒来已经是第二日的巳时,照进床帐的换成了刺目的日光。
他本还有些零星的困意,这下子倒也直接醒了。
只是近七个时辰过去,府里已然换了一番新天地。林简从东院出来跑了几步,发现西院和主院已然挂了红绸。
说得夸张一些,几乎入目的都是赤色。
……
然而这些红色还没有消退,林简愣在原地,这时倒有一群人匆匆走过来。
他们的手中提着箱笼,足足有八抬之多,想来是从主院那里抬出来的嫁妆。
这是姐姐已经被找回来了?
林简心下一喜,忙抓了前面领路的一个人去问。
而被他拽了袖子的那人却笑意慢慢消失,一张脸也苦了下来,眉头拧成了八字。
“不曾。”
“那既然还没找回来怎么没人去叫醒我!”
林简被这个轻飘飘的“不曾”气到跳脚,下一刻,对面的人群无一不立刻低下头,而且还有闷闷的笑声传来。
倒是前面被他揪着的倒霉蛋,还是苦着脸。
“夫人这一上午都在布置大婚的适宜,说如果是有人走漏了风声或是吵到公子休息就直接拉出去打一顿。”
……
这下子,就连是说话的这人自己也绷不住笑出声来,因为憋得辛苦,连肩膀也跟着颤。
林简正要跳脚,倒也生生停下。
他真是一大早地被气糊涂了,在这府中,只要不是天塌了这般的大事,是没人敢去吵他睡觉的。毕竟有小公子自幼体弱多病这样的紧箍咒束着,不管是谁,都难免有些战战兢兢的。
只是站在原地倒也解决不了问题,而且眼看着已经又要正午,林简一拍大腿,自然也只能朝着主院奔去。
好在这一次倒是没有飞过来的茶盏迎接,林简顺利绕到了席子那里,看见他娘居然趴在案上,那步摇上本簪着一只不知名的鸟儿,此时也似乎耷拉着脑袋。
林简朝着旁边看了一眼,发现他爹在暗处摆了摆手,很明显是叫他不要去招惹的意思。
于是林简只好悻悻坐了,对着一屋子透着喜色的器物皱眉。
这时,倒听到他爹明显缓和了许多的语气。
“夫人倒也不必急,林恬她许是出去散心,或许再等半个时辰,午饭的时候她就会回来了。你自己养大的女儿,对她总归是有些了解的吧。”
“她向来懂事……又……”
林简很难见到他爹这样低声下气的样子,当下也起了些好奇,只是他的头刚朝着那边探去,便见林夫人“噌”地一下坐直了身子。
“懂事懂事!都是你把她带到军中把人带野了,要不然一个好端端的女儿家,怎么会干出这等离经叛道的事来!”
“眼看着距离迎亲礼只有半天了,还口口声声为她辩护!”
“别人家要是找不到人了,最起码还可以去京兆府尹那里去报官,可是现在我们家却偏偏撞上大婚这样的事。”
林夫人这些话又急又快,几乎可以等同于河东狮吼,偏偏她旁边的林将军连耳朵也没有敢虚掩一下,只是赔着笑。
等她吼完了,这才注意到林简进来,只是这个时候倒也不顾忌着什么失了颜面的事。
一家人就这样大眼瞪过小眼,生生挨着等外面的消息。
午饭几人都是草草扒了几口,林简因为被二人看着倒也没敢怎么应付,只是一连着午时、未时、申时、酉时,踏进大堂汇报消息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消息却是同一个。
“大小姐还没有被找回来。”
林简起初是坐着,后来简直是如坐针毡,更何况旁边他娘的脸色也越来越黑,甚至可以和外面的天色媲美。
“娘亲,要不我们现在就去舅舅那里,和他说明情况把婚期延迟一些时日。”
林简是硬着头皮说出这句话的,甚至已经做好了再挨一下的准备,然而下一刻,却见林夫人盯着他的脸,不知在想什么。
完蛋。
要挨打。
林简迅速扭头去看这间屋子有什么诸如尺子一类可怕的物件,然而下一刻去被捧了脸。
他只觉得连带着嘴巴和眼睛都有些跟着变形,等凝神去看眼前,发现他娘正看着他。
而且是直勾勾的那一种。
……
林简几乎是一瞬间,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娘亲……您要干什么!”
林夫人捧着蠢儿子的脸,朝着旁边的另一个木桩招手,“夫君,你过来看,阿简这张脸,是不是与他姐更像了。”
声音与之前相比不仅低了一个度,而且依稀还带着撒娇的意思。于是林将军也止不住抖了一个寒颤。
“夫人想要做什么?”
“到底是同孪所生,若是寻常的姐弟,又哪会这么相像。”
林简的脸就被这么捧着,而且还四处揉搓了几下,他眼睁睁地看着他娘转怒为喜,只是那种直勾勾的眼神,真是……太可怕了。
于是林简止不住地往后退,只是书案之间本也不过几尺,林简挣扎了几下,还是没有挣脱掉被按在原地的命运。
他与姐姐确实为同孪双胞,因此长相自然也相近,若不是因为一男一女,恐怕不是亲近之人都难以分别出来。
但是……却也不是这样的闹法。
林简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里被塞了一团乱麻,而他面前的人,则满脸横笑,说不准已经起了要把他发卖的意思。
于是林简索性闭了眼,下一刻却被生生扒开,“阿简你放心,你们姐弟俩长相极其相似,苏穆那傻小子一时半会儿发现不了的。等把你姐找回来了,娘帮你打断她的腿。”
!
这简直是口蜜腹剑的典范,林简撑着一口气往外挪,然而肩膀却被死死按住。
他在这样危急的时刻还记得要吐槽对方为何力气如此之大,下一刻肩膀倒是被拍了拍。
“你姐多半就是逃回军中去了,昨天你回去休息了,襄灵和我说在她卧房里,还发现了书信一封。看样子明显是早有预谋,不过等她想通了,自然也会回来的。”
“娘私下已经问过她了,你姐对这门婚事没什么不满。只是现在时间实在太紧,你就帮娘这一次。或许等归宁那日,你姐就回来了也说不定。到时候再换回来,也是来得及的。”
……
林简感觉自己就是那个被赶着上架的鸭子,偏偏后面还有竹竿不断朝身后打过来。
而旁边的林父,一句“放肆”还没有脱口而出,此时却傻愣在那里,似乎已经被刚才的这番言论给说服了。
于是,林夫人趁机又添了一把火,她松了对蠢儿子的钳制,转而去挽林父的胳膊,语气亲昵。
“再者苏家就是哥哥在掌管,他对这一对外甥向来纵容,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而且等明日迎亲,襄芜和襄灵也作为陪嫁会一起去苏家,有她们在旁边帮忙,更是不会有纰漏了。”
……
“那目前好像只能如此。”
林简眼睁睁地看着他爹也被说动,这时他要跑,可是压他肩膀的人已经变成了两个。
余后的一个时辰,依旧没有准确的消息被报回来。
倒是林简被套上礼服跟着她娘学那些奇奇怪怪的礼仪,稍有不对的地方,身后就会挨不轻不重地一记。
“我可以反对吗?”
练到最后林简简直要口吐白沫,林将军捏着尺子又揍过一记,“不可。”
“那我要在拜堂的当时揭穿你们的阴谋!”
林简生生跳起来去揉身后,眼看着他爹追过来,又赶忙跨了几步。
☆、大婚
阴气渐重,露凝而白也,故称白露。
鸿雁去,元鸟归,着实为一个大好的日子。
然而林简被从暖呼呼的被窝里揪出来时,并没有觉得这日子是有多么的黄道吉日。
他揉着眼睛下床,还未走出几步,就被满目的赤色给惊到了。
当然不只是屋内,就连是檐下,也挂着灯笼。映在地上,有两处圆圆的黑影。
林简着实有些发懵,他揉着眼睛还要往外走,这时倒是被人给架住了胳膊。
“已经卯时了,恬恬你乱跑什么?”
恬恬!
透在耳边的是甜腻腻的嗔怪,林简却被这声音给惊醒了。只是可怜他已经被架住了胳膊,因此也只能是胡乱扑腾几下。
林简还要挣,几息之间就被架回了屋内。而下一刻,“啪嗒”的一声,木门给关上了。
林简也发誓……他的瞌睡虫被彻底惊跑了,而且随着那关门声,他还不自觉抖了一下。
而下一刻,便看见他娘眨了一下眼睛,至于他爹,则站在门口不动了。
……
这真是逼良为娼的节奏!
嘁,自己这是在乱想些什么,林简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半天,终于明白了眼下的处境。
他昨夜子时方睡,之前一直练那些奇奇怪怪的礼仪,等到回了东院,连身后都有些发肿。
可是躺下不足几刻,襄芜便敲响了房门,而他还没有来得及反抗,就被套了袍子连带着被子一起抬到了西院。
而眼下,正是在他长姐的卧房里。
“娘……你们这样自欺欺人真的好吗?”
到了现在,林简也只能发出一声长叹。他继续委屈巴巴地抠手,紧紧盯着旁边的漏刻,只希望时间过的越慢越好,最好是能撑到他长姐回来最好。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林夫人只当没有看见他的小动作,而门外已经有了些簌簌声。
等林简再抬头的时候,发现有丫头们站了满满当当的一屋子,而为首的便是襄芜,襄灵则站在她身后。
这些姑娘大多与林简都混得很熟,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些不明意味的笑意。林简被她们盯着心下有些发毛,不过好在姑娘们放了手中的东西,倒也很快便出去了。
一时之间屋子里除了林简只剩了四人,他调转着眼珠子左右转过一圈,发现自己逃跑的可能性为零,倒也在被再次架住胳膊之前自觉坐到了凳子上。
铜镜里的人影本来就有些模糊,更何况有层层的赤色压着,林简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居然觉得有些恍惚。
擦脸。
净面。
敷粉。
画眉
点唇。
这些里面大半都搽了香料,粉末扑过来的时候林简难免会咳几声。襄灵自然回头朝着林夫人示意。就连是襄芜,手上的动作也小了许多。
眼看着这些都是避无可避,林简也只能是半躺在那里任她们动作,他这样厌厌着一反常态,林夫人自然也不免担心。
“阿简是不舒服吗?”
“不曾。”
耳边有簌簌的声音响起,其中还伴着钗环碰在一起的叮咛,林简心道这是已经开始绾发,更觉无力回天。
不过,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确实短时间内也没有回转的可能,林简自是清楚这一点。感觉到肩头的力道有些重了,他心下一慌,连忙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娘亲,我没事,就是觉得敷了这么多粉难受而已。不过反正也要坚持几日,只要自己注意些就好了。”
他这样大的动作,好在襄芜有些准备才不至于把发髻全部弄乱,林夫人看见他脸上有些笑意了,才悻悻把手收回来。
母亲很少这样,林简是在她膝下长大的自然清楚她的性子。
她这样的神情,倒是把林简自己吓了个半死,忙不迭地坐好了。
“我方才已经想通了,左右不过是替姐姐几日,说不准正和娘亲说的一样,等归宁那日换回来也可。”
“那阿简不怪娘了?”
林夫人也趁势往竹竿上爬,林简拿还敢杵着脸,连连应了。
“哪里怪了。”
他们母子俩这边说着话,身后的襄芜和襄灵倒也完工了。林简只觉得头上似乎有千斤重,这时他朝着镜子里看了一眼,就连是自己也怔住了。
柳眉。
绛唇。
等凑近一看,就连是眼角处也有些轻微的勾起。
林简惊得张了一下嘴巴,镜中人也张了一下嘴巴。
这下子,倒引得屋子里笑声一片,原先少有的凝重倒是一扫而空了。
“公子这样打扮真好看。”
襄灵拍手赞道。
“果然还是规规矩矩坐在这里顺眼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