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姊(34)
“刚起来别这样急,小心着风。”
苏穆拿了衣服往过递,又张罗着给人穿。林简下意识去挡, 中衣简单套上了,又去扯院服,“没事, 我自己来。”
两人拉扯间,衣服被抖开了大半,袖子也跟着荡过来, 苏穆看了一眼,便一滞。
“怎么了?”林简注意到了这种变化,又问,“你早上做什么去了?”
苏穆也立刻便恢复了如常,帮着林简套衣服,“在外面的松林里随处转转。”
“哦,那有什么发现吗?”
“暂时还没有。”苏穆答过这句,然而眼睛却止不住地朝着对面的袖口去看,意识到这一点时,他立刻朝着书案那边走。
这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澄泓哥你去外面说。”林简眼下还一副披头散发的模样,脸上又全无修饰,只好朝着里侧躲。
苏穆起身出门,下一刻,林简却也猫着腰到了门口,原因无他,他自然是想听外面传来了什么新的消息。
但是偷听了几句话之后,林简便失了兴致,并不是屯田那边有新消息,来的人是医馆那位嘲讽脸的大夫,后面还跟着兵士的声音,他此番过来,只是说那人恢复了片刻的清醒,伤口也处理过了,至于其他的话,一概全无。
紧接着,便是道别声,林简即刻往后蹦,但还是和推门进来的苏穆来了一个实打实的对视。
“那个……”林简尴尬挠头。
“没事,刚才的消息你也听到了吧。”苏穆紧跟着往里走,脸色恢复如常,和方才回来时已然是不同的状态。
“嗯,听到了,那人现在能告诉我们的,也只有是屯田那边可能出了事情,但是为什么,却又不知。”
说到这里,林简便有些垂头丧气。
然而下一刻,他便看见苏穆盯着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他被盯得有些脸热,对方才从袖口摸出了一个东西,就放在掌心里。
“你看,这是我在林中发现的。”
苏穆一顿,却也止住了再收回来的心思,他本说没有什么发现,眼下却是实打实的自打脸,好在林简似乎并没有在意,只是伸出手来,触到他的掌心,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这是布条还是什么?”
林简把东西拿起来,拎到眼前左看右看,还随意荡了荡,并没有发现其除布条之外其他的深意。
“这是在一棵山松附近发现的,布条就挂在旁边的枯枝上,而且那山松已经枯死,被人砍去了一截。”
“啊,所以这可能是和火房那边的案子有关?”
林简听了顿时便怔在一侧,他继续盯着手里的布条,觉得他成了烫手的山芋。
青色的布条并不少见,但是这个奇怪的熟悉感是怎么回事?
林简继续拎着它左右晃悠,余光扫到了自己皱巴巴的袖口。
“你也发现它可能是来自于哪里了吧。”苏穆见人顿了一下,便把布条接了过来,又拉着人往书案这边走,“比对一下试试。”
手下的身子有些发僵,苏穆能够明显地感觉到。林简朝着人干笑一声,心下却是打了鼓。刚才袖子撩起的那一瞬间,除了皱巴巴的痕迹他还看到了被扯去了一截。
松明遗留在火场,而布条遗留在山松旁边的枯枝上,这两者如果只是巧合,或许也太牵强了些。
可是凶手难不成真是书院里的人吗?怎么可能?
不对不对,现在他的袖口却也多了缺口,刚才一瞬间的心慌,他并没有敢看多久,也正是因为如此,眼下才更难受些。
“比对……嗯嗯,好。”林简胡乱应了一声,又拿了布条往自己袖口放。他自己的是右边的袖子破损,于是把布条移到了左边。
颜色相同,布料也一致。林简盯着手边的东西,恨不得让苏穆立刻出去好仔细查看。他抬起头来,发现对方正盯着他看,两人之间所隔不过一张案几而已,林简被这样注视着,只觉得能够听到咚咚的心跳声。
“院服单薄了些,你先去换衣服吧。”
“啊。”
“免得着凉了又要咳。”
“嗯嗯,好。”林简即刻起身,然而步子却没有敢迈出多大,这种走路还需要掩好袖口的感觉令人心慌。而且……苏穆这种跳脱的样子,是否已经发现了这件事情?还是说故意按压着等自己承认。
这里不分内外室,换一件外衣却要拉开床帐才真是欲盖弥彰。林简很清楚这一点,便用最快的速度把衣服换了,院服随意摊开在床上,右边的袖子,也正好甩在下面了。
“不是我提醒,还穿着院服,是不是还有偷着跑出去的打算?”
“没有。”林简故作镇定,又强迫自己挤出一丝笑意来,“外面还有守卫,我知道的。”
“而且……就这样跑出去,也会惹人担心的吧。”
说罢这句,林简就给嘴巴上了封条,他此时坐在席子上,却生出了如坐针毡的滋味。
“是,我会担心。”苏穆把水杯往过递,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原是厨房那边着人过来送饭。
小米粥。
跳丸炙。
春饼。
还有豆腐丝拌好的凉菜。
这与家中的晨饭没有多大的区别,然而林简胡乱扒了几口,只觉味同嚼蜡。
筷子伸向盛着凉菜的小碟,刚把豆腐丝放进嘴里,林简的脸立刻就皱成了包子。
“嘴巴怎么了?划到了?”
苏穆作势就要看,林简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又端了粥碗灌了几口,“不小心吃了芫荽,现在满嘴都是那个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时光小姐姐投喂的地雷,咪啾
☆、松明案
苏穆紧跟着便笑, 一时间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
又吃了些东西, 那个奇怪的味道也没有下去多少, 林简此时简直恨不得用一剂苦药来一次以毒攻毒。
“再用一些。”苏穆把碟子里的芫荽叶慢慢挑拣出来,林简这才勉强把筷子伸了过去。
吃了芫荽的早晨真是糟透,林简本就紧张, 眼下更为忐忑了。
“那既然已经确定布条就是来自于院服,那怎么查才能知道那人是谁呢?”
他试着问了句,又端了碗喝粥, 发觉粥米已经有些发冷了。
“我已经想到了办法。”苏穆换了筷子,又夹了一颗丸子递过去。和林简在一起久了,连他都有些不习惯芫荽的味道了。
然而一抬头,便看见瓷碗挡住了小公子的半张脸, 眼睛露在外面, 此时正眼巴巴地盯着他,煞是可爱。
已经想到了办法……
虽然自知清白,但是这种害怕被旁人怀疑的感觉真是令人抓心挠肺。
尤其是那人实在可恨,多半就是放火之人,白白连累了三条性命。
况且……那人还披着与他们一样的皮, 就混在人群的中间,一起上课、一起用饭,还时不时在后院一起玩儿。
林简越想越怕, 甚至有一种后背被人盯住的感觉,他给惊得一回头,发现只是发白的墙壁而已, 与平日相比没有半分异处。
“澄泓哥……”
“嗯,有事要说?”
苏穆抬头看他,林简忍不住去绞手指,果然,对方正是等在这里呢。
“等一下,我拿给你看。”林简说罢便蹬蹬蹬朝着木床那边跑,等拿过来,也直接扯了右边的袖子给苏穆看,“你看,我的衣服给划开了,看样子也是扯了一道。”
“你比对一下,看看……”林简说了半句便不知怎么说,只觉得刀斧似乎已经悬挂在脖颈上。
苏穆只是盯着袖口看,全然没有其余的动作,林简更是急了几分,“你先比对看看,如果真是我这件……”
“又如何?”
“你不动声色压了一早上就是因为怀疑我?”两人一站一坐,林简扯了衣服,却感觉自己才是被居高临下的那一个。
如果是他的衣服出了问题,除了自证清白别无他法。
可是理智是一回事,情感上却又是另一回事,林简盯着苏穆,在对方脸上只能看得到平静二字,刚才的那三个字,也是冷冰冰的。
“等等!不是!”
林简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为自己眼下的委屈觉得莫名和恐慌。
“咳。”
许是喊得过急,下一刻便有气梗在喉咙里,林简给呛得咳了一声,苏穆起身帮他拍背,他便不自觉躲了一下。
躲得那一瞬,不只是苏穆,连林简自己也有些发怔。
“我没有怀疑你的理由。”苏穆直直地看过去,又拉了人往席子上坐。“那会儿没有说,是我不对。”
“哦。”林简一时之间更加无措,他端起碗来去喝粥,发现果然已经冷透,冰凉的米粒含在口中,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粘腻质感。
“说话归说话,拿自己身子撒气做什么?”苏穆抬眼看他,把瓷碗直接拿走,又递了一杯温水过去,“你身子如何,自己应该清楚的吧。”
哎?这气氛好像哪里不对?好似苏穆就是有这种把剑拔弩张即刻消弭的本事。
林简端着杯子默默喝了几口,觉得嘴巴边沿都沁了温热的水汽。
他盯着指尖愣神,只觉得一双眼珠都要对在一起,然而心下却并没有放松多少。
他刚才觉得那种莫名的委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如果是旁人也就罢了,偏偏是苏穆!他有什么立场怀疑自己呢?
等等!为什么会这么想?
总不会是对对方的感情,已经有了根本的变化了吧。
自从被告白之后,他就觉得两人只要共处一室,就十分怪异,但是具体为何,却又说不出来。
……
“阿简想要说什么?”
“我……”林简被对方的提醒打断了思绪,他赶紧把剩下的水一口吞,才觉得似乎好了许多。
“如果我就是那个歹人,你要如何处理?”
“啊?”苏穆等了半天,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居然是这个结果。他朝着对面看了一眼,发现小公子轻咬着下唇,眼圈有些发粉。
“那会儿没说清楚是我的错,事实摆在眼前时我也有一瞬的怀疑,但是下一刻便立刻让它飞走了,我们自从大婚起便形影不离,即便是有这种打算,也没有机会不是吗。”
“而且,阿简性子如何,我最清楚不过,断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你一开始没说袖子的事,是因为对我,还不曾存了全部的信任吗?”
“等等,你别倒打一耙。”林简这一次反应倒是极快,胳膊一伸止住了接下来可能的长篇大论。
“我为什么要对你有全部的信任……”
“不对……怎么好端端的说起了这些。”
混乱了半天,林简也感觉出不对来,这场以案子为旨的谈话似乎已经偏离了原本的方向很久了。
“要不现在去后院吹吹风?’苏穆也自知依着小少爷的别扭劲儿只能是假装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只好另拿了一件外袍往过递。
“嗯,也好。”林简即刻披了就往外走,一直到了泉水边,都是步履匆匆。
等蹲在小湾处,林简这才意外地发现天色有些阴,晨饭前的日光已然不见,风也徐徐压着,好像过一会儿便会下雪。身边的枯草上,因为多了白霜而化成的露珠而有些发亮。
果然,一过寒露,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如此吧。
“别把手伸进去。”
林简还不曾有动作,苏穆倒事先出言提醒了,上次的事情,他现在还记在心里。
“澄泓哥。”
“阿简要说什么?”苏穆下意识接了,然而林简只是愣愣盯着脚边,于是只好放软了声音,“火房那边的案子,我真没有对你有所怀疑。我们已相处多日,你该试着相信我才对,我不想你我二人之间还存着隔阂。”
私下里,苏穆在林简面前一向都油嘴滑舌地逗弄,眼下声音却格外沉稳。林简起初只是盯着脚尖不动,突然转过头来,“那我问你,如果我真与案子牵涉,你会如何?亲手把我送进去吗?”
啊?
苏穆是生生忍住了去蹭额际的手,他险些忘了,小公子虽然别扭,但是也忍不了多久,向来是有一说一,有二便说二的。
“苏穆!”林简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