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姊(31)
枯草的味道、潺潺的流水声以及拥在一起温热触感,仿佛一下子都伴着那句话涌过来。
我心悦你。
啊啊啊!
林简自认潇洒惯了不是爱钻牛角尖的人,但是此时此刻,他当真是摸不透自己的心了。
这种感觉,实在有些糟糕。
一直约莫过了亥时,苏穆还能听到里面翻身的声音。
辗辗转转的,像细碎的蚊吟一般钻入耳中,苏穆恨不得把耳朵堵上,却又不敢。
这样下去明显不行,人现在还病着,熬到凌晨还不知道要出什么纰漏,若是再咳起来,更是麻烦。
可是进去陪着,效果反而会适得其反,更是下下之策。
于是一内一外,彼此为对方的声音所折磨。
后来也不知到了几更,苏穆浅浅睡了一会儿,等醒来时发现全身都有些酸痛。他朝着内室走,晨光慢慢打进来,照得床帐都有些发亮。
还好,小公子看样子已经睡沉了,也挺安分。苏穆给人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很快便起身出去了。
关门的吱呀声一过,床上的人便已经睁开了眼睛。
林简下意识滚了滚,反手去蹭自己的脸。温凉的手背盖上去,显得脸上的温度更甚了。
这种尴尬而又奇妙的气氛一直持续了有两个多时辰,一直到吃了午饭出来,林简才意识到自己差点给忘了一件事情。
他们昨日本是要去火房那边再看看的,哪知道被那件事情一搅和,别说是他了,就连是苏穆也忘得一干二净。
对了,苏穆呢?
林简朝着四下望望,哪里还有人的身影。
糟了,这人一定是只身一人去了!
林简忙朝着前奔,路过有人的地方却不得不停下片刻,总之见到苏穆时,发现人已经到了大门口。
“你是要到火房那边吗?”
“是。”苏穆应了一声,想说什么,却又作罢。
“好,那走吧。”林简跟着往外走,在苏穆反驳之前先开了口,“我只是想要知道案子的结果。”
“还有,最近几天我们只说案子的事……”林简又有些支支吾吾,“至于那件事情,缓我几天,等想明白了,我会告诉你答案。”
这样听着似乎有戏。
而且润物细无声,苏穆很清楚往日里的点点滴滴眼下正在慢慢冒泡中。
或许,听到想要的答案也只是早晚的事。
但即便如此,苏穆却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
他这是,彻底栽了,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因此一路两人都步履匆匆,似乎如此就能把纷繁的思绪给冲掉。
来之前苏穆已托家丁去书院跑了一趟,眼下他们刚和那些兵士在火房旁边的巷口汇合。
然而苏穆还没有来得及简单打个招呼,却看见有人发狂了一般地朝这边而来,衣衫褴褛不说,头发也胡乱散着。苏穆下意识去护林简,而这时这人却在距离他们几步之远的地方晕倒了。
匆匆之间,苏穆只来得及扫上一眼,在这人跑来的巷口,他只看到了一抹衣角,似乎是黑色的。
“他这是怎么了?要不要送医馆?”
林简也跟着凑上去,旁边的兵士却围成一圈,那可疑之人,立刻被堵在了中间。
等仔细再看,便能发现此人身上还带着伤,伤口并不浅,血迹与脏乱的袖子绞在一起,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
☆、奇怪的人?
那大夫又是掐人中又是戳银针的, 林简即便是站在一旁, 也觉得针都扎在他自己身上似的, 疼极了。
苏穆感觉到一旁的身子有些发僵,忙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林简的脸登时红了, 却也自觉心下放松了些。
折腾了好一会儿,那人倒是醒了,只是窝在角落里不出声。
林简自然更不明所以, 正待问下大夫的看法,然而却听得大叫一声。
“啊……”
二人齐齐看过去,发现原是大夫的双腿都被牢牢抱住,那人只探出半个头来, 显得更加可怜。
“这莫不是受了惊?”
苏穆问罢这句便直直盯着对面, 那大夫给这样的姿势弄得不上不下,整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多半是,但是具体因为什么,还要仔细探查才是。”
年轻大夫说罢便去解救自己的腿,旁边的药童也跟着上来帮忙, 一时之间拽胳膊拉腿的,看起来颇有些好笑。
如果不是因为场合不允许的话,林简只怕自己真是要笑出来了。
“那这里劳大夫照看, 我们先行一步了。”苏穆拉着林简往外走,身后的声音却陡然扬起了些。
“唉,等等, 难道把人丟……留在这里啊。”大夫的腿已经给解救出来,此时正在药童的帮忙下给人清洗伤口,林简一回头正和那血淋淋的颜色撞上,慌忙低下了头。
“这明显就是刀伤,还不浅,要用桑皮线缝合才行。”他指了指伤口,又想去指苏穆,还是忍住了,“从伤口来看,许是仇家寻来也说不定。”
四周尽是血腥气,林简又听他说的吓人,自然是愈发地不敢抬头了。但是眼下之意还是听得很明白,这人来历不明,还恐惹了祸端,医馆也显然是不想留下这个麻烦。
“既然涉及寻仇,那便自行报案,把伤口处理一下就行。”
苏穆把荷包直接在桌案上放了,然而仅仅是一个动作而已,那原本窝在角落里的人却挣扎起来,一双手臂也朝着肩膀抱去。
连清洗伤口都安安分分的人,眼下却被铜钱的声音给吓到了?
这显然有些不寻常,此时此刻,那个露在巷口的黑色衣角又重新蹦回到脑海中了。
二人心中都浮起一抹疑问,苏穆朝着林简示意一下,又朝前走了一步。
“别过来,别过来,状子已经毁了。”
这人果然挣扎更过,本有药童在清洗伤口旁边的污秽,此时被突然一扯,布巾也掉在了地上,忙扁扁嘴,站到一旁去了。
“这叫什么事儿呀,而且还当这样的伤一下便能好吗?”年轻大夫也跟着翻白眼。林简本已经很紧张了,眼下却被逗得一乐,不得不说这人让他想起了林老头。好嘛,这些做大夫的,好像一个个的,脾气都不是很好。
三四个人搅在一起,场面很是混乱,而且这人眼下似乎有些神志不清,苏穆注意到,对方每次叫嚷都是因为自己靠近,是巧合吗?
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测,苏穆又朝前一步,这次却被挡住了。
“大哥你行行好吧,清理这种伤口很麻烦,要不你来?‘
年轻大夫的眼睛几乎是翻成了死鱼眼,旁边几个药童忙里偷闲笑了几声,即刻便被瞪了一眼,又补充道,“别试了,很明显他比较怕你。”
……
“可是是我们把人送进来的,他也没这样……”一阵静默之后林简上前解围,然而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即刻便被打断了。
“哦,那是因为人晕了。”依旧是那张嘲讽脸,补刀补得恰到好处,于是屋子里终于清静了一会儿。
然而状子一事落在耳中,若是问不清楚,总归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苏穆在一旁和林简嘀咕了这句,后者立刻就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会吧。”
状子是何物?自然是状告之物。
而主动告的一方开堂就要被拉出去打一顿水火棍,所以一般无事,基本没人自找麻烦。
如果有事的话……那只能是大事了。
错案、冤案,各种听起来就很可怕的事情。
“我也原以为只是一出普通的纠纷,但是眼下看来明显不是。我们再等等,看看大夫有什么办法吧。”
“也只能这样了。”林简接了这话,眼睛却也不敢往前面看,只好转身朝着身后扫。门外有看守的兵士,除此之外便是行人,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异常。
于是两人只好傻等结果,那个奇怪的人也安静了一会儿,林简盯着自己的脚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澄泓哥,你还记得在火场中被烧死的那个吗?好像神智也不甚清醒。”
“火房那边都是穷苦人家,也有的是被外债所追,时间久了疯了也不足为奇。”苏穆正回想当日的情形,那嘲讽脸又补了一句。
“或许,大概,可能,真是巧合吧。那么深的伤口,若是因为欠债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林简接了这句以后,一时间便无话了。
然而苏穆却觉得有哪些地方似乎不对,可是具体因为什么,却又有些说不上来了。
大约又一炷香以后,那人却看着平静了许多,苏穆也不敢太过于靠近,只是走过去,远远地还留了几步之远。
这一次倒是没发疯,在场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你能告诉我状子是用来做什么吗?状告的又是何人?”
苏穆问过这话,所有人都朝着角落里的人看去,那人的眼神稍显害怕,于是众人只好又往后稍移了些。
“状子没有了,已经被抢走了,被抢走了。”
“都是大家辛辛苦苦集了几百个人联名,现在都没了。”
“都没了……”
到了最后,那人似乎只会重复后三个字,眼角处也有眼泪流下来挂在下巴。
这下子,就连是林简也听出严重之处来了。
联名?
那涉及到的,一定是个大案吧,否则也不会牵扯到那么多人。
“为什么要几百余人联名呢?”林简急急问了一句,那人却闭了嘴不说了,大概又等了片刻,才喃喃开了口。
“屯田啊,小兄弟,若是你碰见官府的人……呃。”
一句话还没完,紧接着便是一个急促的短音。这人竟是再次晕了过去。
屯田?
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以至于需要集了几百余人的联名来城中告状?
而且看着身后似乎还有追兵。
这人的神智也不清楚,或许已被谋害也说不定。
林简只觉得脑袋里面只剩了屯田二字,其他的东西,当真是什么都挤不进来了。
“放心,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嘲讽脸大夫眼下满脸都是一本正经的神色,发现苏穆看他忙举起手来,“这里只是家医馆而已,这人清醒了,我立刻把他送走。”
苏穆回头去拉林简,发现对方只是愣着,便只好直接揽了出来。
“是不是屯田那边出事了?’
好一会儿,林简才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不会,而且你长姐也说不准真的因逃婚出城去了。”
苏穆保持着拉人的姿势安慰道。事实上,他发现自己此时此刻,也生出些惶恐来,就像是一头撞进了迷雾中。
作者有话要说: “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写的时候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这个梗_(:з」∠)_
作者时常犯病,大家只当没有看到就好了。
☆、郁郁
林简一直到回了东院都还有些懵着, 期间他有数次都想返回医馆去问那人屯田处的情况, 考虑到他神志不清的事实, 还是只好忍了下来。
不知是否是邪风没去净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总之晚饭时林简还是咳了几下,惹得苏穆一直朝他这边看, 过了一会儿襄芜进来收拾,听见连连的咳声也变了脸色。
“我没事,你忙自己的就行。”林简忙去捂嘴, 声音从指缝间透出来显得有些闷色。
“那我先去熬些梨汤送来。”襄芜说罢这句便端着东西匆匆往外走,行动之快,让林简都没来得及阻拦。
“你先去休息吧,昨晚应该没有睡多久。”苏穆把笔墨纸砚一一摆回到案上, 见林简不动, 只好开着玩笑哄人,“你再咳的话,襄芜该去告状了,到时候我多半要被两位长辈给拧耳朵了。”
这什么跟什么?好似他自己就像是纸片人般弱不禁风。林简下意识想要反驳,然而咳声却是接连不断, 只好灌了口水便往内室走。在越过屏风之前,他看见苏穆摊开了纸笔,很明显还是要梳理案情的意思。
然而脑袋里被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给填满以后, 又如何能有半分睡意,倒是咳声渐重,林简窝在床上, 只觉得要遭。这种咳法,连带着后背都有些发热,就像是和那晚一样。
苏穆被内室的声音给弄得心惊肉跳,正要往里走。门开了,襄芜也端着碗往里走,于是苏穆顿了顿,只好作罢。
“那些无关的事,公子就不要操心了,好好养在府里才是正经。还有今天夫人听到你们又出去的消息时,连嘴都给气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