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不正经(84)
不得不让人担心,肉乎乎的童儿会将小剑压塌了去。
短剑驮着他,落到地面上,赤霄眯着眼盘膝而坐,灵光一闪,短剑再次挂在项圈上。
他忽又收敛了玩笑轻浮之色,直直看向谢白,眼瞳由暗红逐渐染上灰白,一种历经前世沧桑的老朽之气,诡异又和谐的出现在童儿的身躯上。
“老骥已伏枥,志却在千里,这最后的志,最后的剑,只可斩在应许之地。”
他说。
谢白拱了拱手,化作道流光,直取西地。
……
道观。
郊外荒地坐落着一座无人问津的破落道观。
这座正面向人的道观,背靠着荒蛮群山,单檐歇在山脚,共开三方屋舍。
正中的屋舍鸱吻极高,墙体用青蓝二色的漆粉饰,虽如今成了东缺一快西差一角的龟裂墙面,也隐约能察觉出全盛时的气势威赫。
左右两侧的侧殿比正殿矮上许多,或是为了不喧宾夺主而故意为之。
两处侧殿皆为斜方格落地槅扇窗,然而原本精美的槅扇窗却因疏于管理被风霜雨雪侵蚀得不成样子,仿佛说话的动静大一些,都能将槅窗上的木板震落。
丑陋的蛀洞是它们腐朽的证明。
从殿宇往前,是被野草占据的庭院,野草在这座无人造访的天地中野蛮生长,爬上墙壁,遮蔽墙根,将原本白玉石的地面顶得布满裂缝,正中足有人高的大香炉也成了野草肆虐的地盘。
再往前,是垮得七零八落,连残骸都找不全的栏杆,合围尽头的大红乌头门已经坍塌大半。
毫无疑问,这座道馆已经许久许久没人造访。
直到今日——
午时方过,庭院内茂盛的野草突然泛起绿意波纹,一道身影被簇簇野草簇拥着凭空浮现。
日光灼目,浓烈的野草气味直冲鼻腔,热气迂在草丛叶脉中不得发散,闷热的暑气直蒸人心肺。
本该是深秋,却热得像十年难遇的大旱之年。
祝临风甫一站稳,顾不得什么观察环境,小心部署,先是将肩上搭着的坎肩摘了下来,再解下外穿的夹袄,剩下件单薄衣衫,皮肤终于能透过气。
他取出方揩了揩汗,随手将脱下来的衣物扔在地上,不打算要了。
至此,他终于能好生察看这个陌生的环境。
究竟是被传到何方地界了?
他心里嘀咕。
入目是深深野草,草径粗壮,长直胸口,在其中跋涉如同陷入举步维艰的泥沼。
他废了好一番气力从草丛挣出,发间已沾满草屑,星星点点的绿色草汁浸染进衣物,刺鼻草腥味令人作呕。
祝临风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站上正殿前的台阶,别的都不管不顾,于他而言,头一桩要命的急事是赶紧把这该死的衣服换下来!
他走进殿内,又被扑鼻的腥灰逼得连连皱眉,无奈退出大殿。
不得已之下,他只好取出张幔布挂在野草上,正对着幔布换下了繁复的罗裙,穿上了更方便行动的窄袖口劲装。
发尾束着的金环也得取下来,三环一束的金环躺在掌心,祝临风往地上一扔,把头发束成了清爽的马尾。
换下来的衣物,饰品,幔布,他当然也不打算要了。
往前走了两步,他步伐一顿,突然又反了悔,撤步弯腰将沾了灰的金环捡了起来,目露嫌恶地用锦帕仔细地将金环擦了数次,直到光可鉴人,一丝尘埃也不见。
他将金环束在发尾,转身走了。
祝临风的物件从不用沾身第二次,唯有这只金环是例外。
再次踏上台阶,这次他没有贸然进殿,而是绕到了殿宇背后,此处的墙壁坍塌更厉害,碎石堆中,他捡到了一块字迹斑驳,木纹沟壑中积累着泥渍的匾额。
用手巾包着拿起,匾额以符文书就,尽管字迹模糊,依然能勉强辨认。
——显应观。
此处原是显应观,他想。
扔下匾额,再次回到主殿,祝临风取出帷冒带上,又用手巾捂着口鼻,全副武装之下这才忍着恶心,踏足殿内。
房顶多有破洞,阳光斜斜打下,成了现成的光源。
其中一束光打在了供奉道主的供台上,原本该在此受信众香火的三清像却消失无踪,供台上只剩下三块圆疤。
从坑中残留的木质结构来看,此处的三清像不是自然倒塌,而是被人生生挖了去。
指尖从圆疤上拂过,祝临风捻着指尖的木屑,面露沉思之色。
他本以为此处道观破败至此,是因久无信徒供奉之过,毕竟在大乾中因此而荒废的道观不在少数。
但依照目前的情况推断,他原本的判断或许存在谬误,显应观很有可能是被“人”为损毁。
他眼前立时浮现出一副画面——
倒在血泊中的道士和信徒,血染的朱红墙,被摘下的匾额,手持凶器的恶徒欺入正殿,以亵渎的姿态将三清掘出。
惨烈的哭喊声萦绕不散。
猜测罢了,他摇摇头。
正殿背后有一处狭小的内室,先前许是用来存放香油符纸的地方,相对外间保存良好。
在这里,祝临风有了发现——火。
黄泥地上垒了个土灶台,上面夹着口边缘残缺的铁锅,铁锅下些微火光闪烁。
祝临风一脚将灶台踹倒,露出了灶膛中用草木灰盖着的木炭。
无疑,这一定是人的手笔,至少是拥有人性思维的生物。
他接着往前,在内室的最角落,他发现了几件堆叠在一起,散发着馊臭气味的破麻布衣裳。
旁边还零星摆放着缺口的,内壁黑黄的三只瓷碗,和三双用树枝削成的木箸。
尽管祝临风不愿承认这两样磕碜的东西是碗和木箸,但正是因为这份磕碜落魄,让他了解了主人的身份——乞丐。
此时,他已大概掌握了显应观的情况。
道观败落之后,一群乞丐将这里视为了遮风挡雨的家,瞧这齐全的家伙事,这些乞丐应该在这里住了不短时间。
至于为何出现,祝临风想,乞丐可不是躺着便有人送水送饭的轻松活计,他们大概是为了温饱去某处有人烟的地方乞讨了吧,又或是悄无声息的死在了乞讨的路上。
乱世之中乞丐的命并不比野狗值钱。
抑或是见“家”中来了不速之客,正藏在某个阴影角落中窥伺。
祝临风四下看了看,并未发现乞丐的踪影,正当他想离开内室时。
一道红光突然从身后射出,背后的温度也隐隐升高。
剎那间,他心中警铃大作,五感提升到极度敏锐,单脚定在原地,飞快旋身,正对身后。
火光是从散落在地上的木炭上发出的。
原本黯淡的木炭像一颗颗最耀目的红宝石,散发出的火光映得满堂皆红。
目光紧紧锁着木炭,祝临风咽了口干涩的唾沫。
突然,火光达到最甚,又飞速跌落,木炭的最后一丝热力被榨干,散成碳粉。
一道人影从天上坠了下来。
“咚!”
殷停摔了个结结实实,疼得龇牙咧嘴,还不等他看清遁到了何处,便感到一道杀人般的目光,从斜上方落在自己身上。
殷停下意识仰头看去,正对上祝临风寒光冽冽的眸子。
他惊了一瞬,不敢置信地直搓眼睛。
破音道:“你他娘的怎么在这儿?”
第63章 剪纸成兵
溪流潺潺,水泛碧波。
靠岸的茵草被踩踏过,向前蜿蜒出一连串带了水迹的小巧鞋印。
追着鞋印往前,鞋印尽头出现了一道水鬼般的背影。
海藻般厚重的头发,散乱地搭在背后,溪水沿着发尾滴在地上,衣物也洗饱了水,沉重黏腻仿若枷锁一般,压得背一步一顿,似乎喘不过气。
背影忽得转过身来,把挡住视线的乱发拨向耳后,露出清秀白皙的一张小脸来。
——姜太平。
她费力地把湿哒哒的外袍脱下,抱在怀里,抬手摸了摸头,发觉头上的足金饰物都被水冲走后,她瘪了瘪嘴,眸子中湿漉漉的,却拧着自己的胳膊,以疼痛阻止眼泪的决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