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不正经(68)
余明合掌一附,笑容自得,愈发觉得自己得了缘之精妙。
瞥了眼撒欢的两皮猴,他微微躬身,取下系在腰侧的竹剑,随手将仁兄的大好头颅扎了个对穿,提拎着往双膝及地的无头尸体走去,剑上闪过白光,头颅缓缓接上断颈,断口弥合如新,余冲怒目圆睁,像随时会起身怒斥不公一般。
与年轻外表相比干瘦如枯木的手指夹着张黄符,他凝着眼,慢吞吞一送手,符纸晃悠悠落在余冲衣襟上。
倏然起火光。
火光渐明,将视野映照得橙红,余明解下酒葫芦灌了口,和着酒气自言自语道:“你未曾伤了他们,留下全尸是你造化,若伤了他们,挫骨扬灰也是不够的。”
他将酒壶下倾,沿着火堆洒了一圈,口中念叨着救苦往生经,终了,说道,
“余冲道兄,走好。”
“师父!”远处传来遥遥的唤声,举目望去,殷停捂着屁股冲他招手,一看便知是自家惹的麻烦收不了场,要找师父收拾烂摊子。
“这小兔崽子。”他深深叹了口气,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第50章 师兄何必庸人自扰?
“拿稳了。”
余明随手将殷停忘在一边的大刀扔给他。
大刀本就势重,加上下坠的力度,几乎将前去接的殷停砸了个趔趄。
感受着怀中沉重,他好似抱了块烫手山芋,若不是被两双眼睛直直盯着,他甚至想把这把来路不明的晦气玩意儿扔出去。
“哈哈哈,瞧弟子这粗心大意的。”殷停将刀尖杵在地上,摸着后脑打哈哈。
不是忘了,是有意为之。
他想不明白,为何祝临风一但身处险境,哪怕违背自身意愿,他也不得不做以身犯险的蠢事。
更想不明白,他为何能从这刀中自由来去,就像他本就是这刀的一部分,不,该说那刀是他的一部分残片,心底有个声音这样说着。
一切的肇因正是真灵,但碍于青铜灯的存在,殷停既无法向师长求助,更无法将苦水往外倾倒。
若问他为何不坦白,届时也可谎称那灯上种了蛊惑人心的法术,将他迷惑这才一时不察,犯下大错,总要不了他的命。
不,不能说,谁也不能说!
一旦被第三个人察觉青铜灯的存在,一切都将无可挽回。第一次见到青铜灯时出现的预感,在隐约明白那灯是什么东西后,非但没有消减,反而如干柴遇明火,愈演愈烈。
不能说——
殷停的眼神中带着如此强烈的情绪,隐晦地看向另一个知道大刀有异的祝临风。
祝临风与他对了眼,沉默中垂下眼帘。
他聪慧过人,自然能看出殷停传达的意思,尽管对联合欺瞒师长的事心存不满,但他却对来历清白的大刀极为放心,只觉得殷停没见过世面,错把珍珠当玉目,前头并未挖掘出大刀的神异。
令他沉默的事,另有缘由。
方才还活泛的两名徒儿,眨眼就像吃了哑药,一个赛一个的沉默。为老不尊的余明并未觉得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孩能有什么深沉的隐思,他摩挲着下巴上短短的胡茬,挺挑笑道:“你们莫不是害羞了?”
殷停想到他之前说的龙阳之癖,只觉被踩住猫尾巴,再顾不上那些深沉心思,跳脚道:“师父可别瞎说!弟子将来可要取八房老婆,生一溜孩子,给您老人家排队养老送终!”
“呵,”余明:“你急什么?”
殷停:“没急!”
“师父,”祝临风忽然开口,语气不重,却和他以往唤过的或讨痴卖乖,或喜或嗔的师父绝不类同,里面蕴含着他从未展现过的端肃。
他掀起眼皮,就那么深深地凝视余明。
殷停和余明同时住了嘴,向他看去。
余明背着手,依旧挂着浪荡子的轻浮笑意,剥开玩世不恭的皮表,眼神深处却藏着丝慎重。
意识到祝临风想说什么的殷停,只觉得身体木得都不像自己的了,他疯狂向祝临风使眼色。
随口扯个幌子你咋还当真了!可别想不开做蠢事!
祝临风已然沉浸于自己的决心,对外界的干扰无暇他顾。
“师父,程商是不是还活着,”他声音轻得像天边云雾,眼睛不再看余明,从他的耳畔穿过去,空洞地盯着浑黑一体的天际,他的左臂缓缓移动,指尖抵住自己的心腔,语气重了些,
“就在此处。”
殷停转头看向余明,小心观察他的神色。
心中悲呼哀哉,吾命休矣!
连说出程商可能还活着的他,也不认为自己的猜测有任何可信度。
“是啊,还活着,”余明回答的很快,他抬起手,遥遥指向祝临风,“就在这儿。”
完全出乎意料的回答,好似平地一声惊雷,不止殷停,连问出这话的祝临风都愣住了,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而余明却像早就意识到会有这一天,仿佛排演过千百次一样的侃侃而谈道:“昔年心意剑主,剑宗少君程商,何等的风华绝代。”
他冲木桩子一般的两人眨眨眼,说:“那时我还没出生哩,这些都是听掌门师兄说的。”
他叹了口气,说:“天下人谁也没想到,启明星的陨落居然是从坠魔开始的。”
“程商和祝师姐结为道侣,于草庐而居,不久就有了你。”他看向祝临风,“那时掌门师兄还不是掌门,那天他突感心血翻涌,血光乍现,似有滔天大祸降临。便起身前往应劫之地,却终究迟了一步,祝师姐已倒在血泊之中,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婴儿,而程商就那么剑尖染血地站于草庐之外。”
“程商资绝一代,掌门哪怕拼死也不是他的对手,适逢殒命之时,恰巧剑宗掌教——赤霄真人,恰感血祸之灾,瞬身前来,终将程商斩于剑下。”
按这么说,程商应该死透了呀,师父怎说他还活着,殷停暗自寻思。
“然——”
这一个突兀的然字将两人的心高高吊起。
祝临风问:“他还没死?”
余明叹了口气,说:“肉身已死,真灵却不灭。为免遗祸世间,赤霄真人只好以血绝衍生之法,以血脉灵气为引,以至亲肉身为桩地,将程商封印。”
殷停豁然抬头看向祝临风,若说程商还存世的至亲,只有——
“我?”祝临风声音颤抖。
余明往前踏步,干瘦的掌心摸了摸祝临风的头,低声道:“他还活着,因为封印之故,你肉身不得成长。哪怕到现在他也每日以你的法力为食饵,苟延残喘地活着。
“是师父对不住你。”
他褪去轻佻,眼神像一个年迈的老人,说:“若当时我便是你的师父,便是拼得魂飞魄散也不会让毫不知情的稚子承担上代人的孽果。”
祝临风哽咽:“但当时你不是。”
“后来我做了你的师父,便该据实以告,我却做了他们的帮凶。”
这话说得放肆,他话里的他们,大抵指的是赤霄真人和掌门。
不同于祝临风的大悲,置身事外的殷停想的要多些。
诸如,程商和祝临风他娘结为道侣是真的两情相悦,两心相许?亦或只是为了证他的大道?
再如掌门和师父都不告诉祝临风实话,除了怕他接受不了,又有没有怕他清楚内情后,不愿再当桩地的隐忧?
祝临风额头抵着师父肩头,小声地说:“那现在又告诉我做什么?”
与其让他明白地痛苦,倒不如让他以为自己真就无法修行,糊糊涂涂地过下去。
余明:“不是你问的吗?”
祝临风:“……”
殷停:“……”
“玩笑话,”余明笑了笑说:“自是因为,有可解了。”
祝临风猛地抬头,眼睛晶亮。
“掌门师兄与无有天交好多年,终叫他们答应取族中至宝——分魂定神盘一用,最后的条件是护佑下任天主渡过刀剑之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