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不正经(195)
“嗯。”祝临风应了声。
这时,殷停像“突然想起来”似的,一点不在意的取出了随身携带的金铃,晃了晃,又“随意”地问:“我摇了几次唤生,都未曾得到回应,”他一面观察着祝临风神色,一面“恍然大悟”道:“莫非师兄的唤生坏了?不过是件灵器,若保管不当,坏了也是有的。”
“你拿话点我呢?”祝临风幽幽道。
殷停故作受惊:“岂敢,岂敢。”
祝临风将自己的金铃取了出来,他分明也是随身携带的,见铃还在,殷停松了口气,不过细细看去,那铃上却有道头发丝粗细的剑伤,正好从铃舌的位置贯了出去——虽说唤生本没有铃舌,但那道贯口坏了阵法,是以发不出声了。
“还真就坏了!”殷停咋呼了一声,从榻上站了起来,批手想去夺祝临风手里那枚铃铛,却被后者举高避开了。
殷停眼神幽怨地看了祝临风一眼,说:“是师兄自己损毁的?”
祝临风无端被他看得心虚,假意咳嗽了声,端着架子训道:“你如今也是能开山做祖的人物了,还这般打闹,成何体统?回去坐好。”
“哦——”殷停拖沓地应了声,磨磨蹭蹭地回了榻上,眼珠子却盯着铃上的剑伤不错眼。
祝临风也知道不给个交代这茬是怎么也过不去了,看着着铃上的剑伤,眼神说不上是可惜,倒像有些许的怀念。
他说:“毁了唤生,一则是怕你的仇家顺着两道铃的联系寻摸到你的藏身处。”
殷停跟着点了点头:这倒是,往前推个八百十年,自己也算是仇家满天下的人物,还是天下单方面自封的仇家。
“二则,”祝临风抬头看了他一眼,才接着说:“我发了誓,不到万象不复见你。”
殷停一时缄默。
前尘往事一一浮现,其中最浓墨重彩的无疑是溪止山,饶是现在,也无法轻易从那山上的惨烈回忆中全身而退。两人都心知肚明,昔年溪止山的“不得不”离别,外魔之类都是次要的,究其根本是实力在纷争之世中太过无力。没了师父,掌门庇护,他们就像失去大树荫蔽的狗尾巴草,若不能自个儿挣扎着长成大树,一株两株或者三株草抱团取暖又有什么意义呢?
左不过还是被人一锅端的命。
想到狗尾巴草,殷停又来了精神,问:“太平呢,怎没和你一块儿?师兄问我这许多,也该我问问你们近况,我从门中来,刘鹏……掌门师弟说得有八十年没见过你们,你们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先时你提到褚寂,”祝临风不动声色地转了话头,“五十年前,他曾在无妄海近海现身,惹得白莲教四大法王齐齐出动去拿他,不过却被和他同行的人逼退了。”
殷停自然看出来祝临风是在转移话题,不过他对褚寂的消息也颇感兴趣便没多在意——师兄都在此处,太平还能远么?
他了解祝临风,他是宁愿自己吃一百个苦,也不远太平尝半个的,有他在,太平一准生龙活虎。
“和褚寂同行又有能力逼退四法王联手的人,让我想想,”殷停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眼睛一亮,接口道:“谢白?”
祝临风点了回头。
“这倒不意外,只有他才能做出帮着魔头打魔头的稀奇事。”殷停性子好事,在祝临风面前也不遮掩,一说起八卦眼里蹭蹭冒火光,“他想是把褚寂当‘鱼饵’了,源源不断地引白莲教上钩,好杀个痛快。”
“另有,师兄猜出来褚寂跟脚了?”殷停得意地“嗐”了声,就要显摆。
“尸魂灵?”祝临风懒洋洋地截了他的卖弄,好像这事多不值一提似的,说:“若非尸魂灵,白莲教乃至于整个魔道何至死咬着他不放?魔道又非多清闲的地方。”
殷停一下哑了火,消停了会儿,又问:“所以,太平呢?”
显而易见,他还没揭过这茬。
“先时又说到八十年前的事,你又是从门中来的,想是听掌门师弟提了一嘴。”祝临风再次将话头别开。
这下饶是以殷停对祝临风的信任也隐约察觉出不对劲了,他心道:莫非是太平出了甚么事?
“门内之祸起在那位法王,”祝临风言辞间对莫摇光并不客气,甚至带了点了避嫌,“他在魔教半路出家,一无人脉,二无根基,想当实权法王,昔日师门正是现摆着的投名状,可不猴急着‘祸乱师门’么?”
话里嘲中带冷。
这会儿殷停心中已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觉,就他对祝临风的了解,后者向来是不在人前自揭其短的,打碎牙往肚里咽才是他的行事风格。就这一层面来说,八十年前的师门之乱也在短处的范畴中,然而他却这么揭了出来,是为了什么?
掩盖——有什么更大的事,祝临风在瞒着自己!
殷停瞬间正了神色,身子微微前倾,手虚握成拳放下膝盖上,看着祝临风问道:“可是太平出了什么事?”
话音刚落,室内一静。
祝临风深看了他一眼,苦笑道:“有时候,你这机灵劲真是过头了。”
殷停被他说得提心吊胆,急唤道:“师兄——”
眼见瞒不过了,祝临风苦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他爱端着,少有在殷停面前做出不顾形象的动作。
“这事我琢磨几十年了,还没琢磨明白呢,”祝临风叹了口气,说:“待你随我回京里,就什么都知道了。”
姜国,京城。
夜里刚过丑时,本该熄灯的坊间此时却挂着盏盏“永明灯”,灯影摇晃间可见被拉得瘦长的道道人影。
白日里午后那场突如其来的地动打了人一个猝不及防,虽然有巡查属的人造修士引着众人避难,但面对京城庞大的人数,修士终究显得捉襟见肘,还是有不少人都被埋在了垮塌屋舍底下。
幸而因近年来地动频发,京中屋舍的建材已统一换成了能飘浮于水又坚固强韧的“轻鸿木”,托巧机属先见之明的福,尽管有不少的百姓被压,死伤者却是寥寥。
直到夜间,巡查属并下属的凡人衙门依旧在忙着寻觅伤员,休整房屋。
茯苓也因这场变故,被特许回育婴堂看顾弟妹。
她在离育婴堂不远处的安置所找到了的管事和众多由育婴堂抚养的孤儿,其中也有前几日不欢而散的豆蔻。
自她入选宫中后,豆蔻便成了一众孩子中最年长的,即使是受惊后的现在,也依旧承担着“长姐”的责任,安抚着更小的弟妹。
茯苓还记挂着前日的的争执,担忧豆蔻不想见自己,远远看了眼,确认豆蔻没有被桃源布道一事牵连后,便想悄无声息地离开。
这时,豆蔻却先察觉到了她的到来,转过来,低着头说道:“姊姊……”
她低叫了声,攥了攥手指,又道:“我知错了……”
茯苓一愣,嘴张了张。
豆蔻接着道:“白日里,桃源……遭巡查属围剿,其中一人逃至了育英堂内,让我帮他藏身。”
茯苓听着大惊失色,今日桃源妖人悉数被捕一事闹得满城风雨。朝廷不动则已,一动便是石破天惊,不止将桃源妖人全抓了,更是将所有和桃源教有过牵扯的人都下了大狱,不拘你是什么高官要员,还是皇亲国戚。
听说,已经拿了快百来号人。
豆蔻之所以会无事,绝不是巡查属那些仙师们老眼昏花看漏了她,或是想着她年岁小,又没真跟着去妖言惑众,亦或是看着自己入了国师门下这一层,这才轻放了她。
可若真敢窝藏桃源妖人,那性质可就不一样了,莫说豆蔻,便是育婴堂所有人,乃至于自己都逃不过雷霆之怒。
思及此处,茯苓悬着的心反而放下了。
豆蔻既然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育婴堂也没遭殃及,想必她定是没听信妖人蛊惑的。
果然,便听豆蔻说道:“我虽信仙师……妖人的话,可这却是我自家的事,若是要牵连到阿恒和弟妹们,我是死也不肯的,那妖人甫一进门,我就大声喊叫,将邻近的仙师招了来,把他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