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不正经(196)
这时,她抬起了头,一双眸子里全是泪水,声音哽咽道:“姊姊,我错的不止一桩,那妖人听我大叫,就起了杀心,要杀我们育英堂所有人,若非仙师来得及时,只怕是……”
茯苓也听得脸色发白,想到当时的危急身上立刻蹿了层小疙瘩,万幸,万幸,若是……她赶紧打住念头不敢再想了。
她上前两步,环着豆蔻的胳膊将人揽进了怀里,安抚道:“你们没事好,都过去了。救你们的仙师可有告知你们名姓?咱们一定得好生拜谢。”
“仙师来去匆匆,未曾知晓名姓,”豆蔻抽着鼻子回应道:“只是有句冒犯的话,那仙师长得像……像毛熊。”
原来是那位尊长。
茯苓立时明白了过来像毛熊的那位是谁,说道:“这位尊长姊姊认得,他性子和善,待人最最真诚,改日我备上厚礼带着你上门谢过他。”
豆蔻含糊地应了声,抬手环上了茯苓的腰,埋着头闷闷道:“我虽蠢笨,不辨忠奸,但谁想害我们,又是谁救了我们,却也看在眼里。只是我不明白,姊姊缘何如此信那位圣人,她是仙人,早脱了凡尘,岂敢信她眼里真正容得下这人间?”
“正因为是仙人,”茯苓默了会儿,说道:“本该早不用受人间油锅的煎炒烹炸,却甘愿再足履地地再下油锅一回,君待我以诚,我报君以死,岂敢不信?”
她摸了摸豆蔻的头发,说:“我们手无寸铁,身若浮萍,只有信重才是唯一的指望。”
安抚完弟妹,茯苓抬头看向天边若隐若现的几颗星子,根据星子掐算时候。
正当这时,她突然看见两道迅疾的流光从鸦黑色的天幕上划过,直直朝皇宫落去。
其中一道流光先落地,一人现出身形,夺步便朝泰安宫去,却是殷停,他此时的脸色和天幕黑得如出一辙,胸膛压抑地一起一伏,好似火山即将喷发。
另一道流光直接落到了殷停身前,伸手将他一拦,却是追上来的祝临风。
“你是要强闯么!”祝临风阻拦道。
“强闯?”殷停直盯着祝临风,将这两个字重重重复了一次,而后吐了口浊气,冷笑道:“我便是杀,也得杀进去!”
这话非是玩笑,殷停也顾不上玩笑。
甫一靠近姜国京城他便明白了祝临风遮遮掩掩地那句“等你进了京城就都明白了”是什么意思,哪还有不明白的——全姜国乃至全天下的孽因都集中在了皇城!
密密麻麻几乎像一块布的因果线险些将他的视野塞满,孽因凝聚成黑压压的孽云,几乎将整座京城都埋了去!
“我当无有天中,引得魔教大张旗鼓的威风国师是谁,”殷停以称量的眼神扫了眼祝临风,好似是头一天认识他这个人一般,“原来是师兄您啊!”
祝临风既做了威风凛凛的国师,那从来与他形影不离的姜太平如今会是什么角色?
——女帝!
有孽因必有恶果,恶果究竟会落在谁身上?
——太平!
这可是修士无不谈虎色变的孽因,姜国连年造孽,这因果不知多毒,太平如何受得住?
他护得滴水不漏的师妹,连血都舍不得让她见的师妹,哭着喊着要和他走的师妹,竟在不相见的日子里生生将自己折磨成了这般模样。
一想到太平如今的生不如死的处境,殷停连呼吸都是疼的。
然而,面对殷停堪称冒犯的话语,祝临风却一反常态的没有动作,他只是垂下了眉眼,说:“你不知内……”
话未说完,已被殷停直顶了回去:“有何内情?究竟是多天大的内情值得把太平搭进去?”
“师兄,我要带太平,带我们师妹离开,你还要拦我?”殷停道。
祝临风拳头骤然攥紧,指甲狠狠掐进血肉,手心一圈血痕,他低声道:“纵使将她带走,姜国的因果却还是应在她身上,断不了。”
殷停心道:“以我如今的修为,不计较生死之下未必然斩不断这因果。”
可顾念着心头那道血符,他并未将这话说出口,只道:“我自有法子。”
说着便从祝临风的肩侧撞了出去,朝泰安宫飞掠而去。
陌生的万象真人在宫殿内肆意施展法力,自然惊动了值夜的巡查属修士,一群人在房顶、屋檐、墙后,远远提心吊胆地观察着动静,当看清远缀着的祝临风后,纷纷松了口气。
殷停就这么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泰安宫门前,正当想强闯时,却见宫殿外墙上如藤蔓一般蔓延的阵法突然活了过来,歇在龙骨上的腐鸦眼珠中滑过道精光,双翅一展,发出道令人心底发寒的沙哑啼鸣。
“呱,呱——”
只见一道道锁链从腐鸦身上迸出,和宫墙上的藤蔓链接在一起,变成了个将泰安宫笼罩在其中的鸟笼。
“呲啦——”
殷停被鸟笼弹了出去,接触的手臂上的衣物已被腐蚀了干净,底下的皮肉也被腐蚀出了拳头大小的创口,能见森森白骨。
殷停手中具现出因果刀,将腐肉剃了出去,盯着散发着不祥意味的鸟笼,眼神凝重道:“因果。”
“这是连接在太平身上的孽因的一部分构成的困阵,即便是你,也硬闯不进去。”
祝临风落在了殷停身侧,扫了眼他“滋滋”冒着黑烟的小臂说:“她不想见你。”
“她今日是见也得见,不见也得见!”殷停半步不让,说着将手中的刀一挥,就要朝鸟笼上斩去。
“铛!”
刺耳的兵戈交击声,祝临风手中的法剑半出鞘,将殷停的刀横挡了下来。
“你与她多年未见,并不晓得她如今的性子……”
“多年未见……”殷停又是截话,飞身后退了一步,冷看着祝临风,道:“我这些年确实没在她身边看顾,但师兄难道也不在?太平在你的‘看顾’下仍是走差了路子,不知师兄还有何颜面拦我!”“看顾”二字语气极重。
祝临风哑口无言。
殷停此时已急火攻心,口不择言道:“抑或说师兄一心修行,只求飞升,故而忽视了太平,致使她落到如今的田地!”
这话说的诛心。
祝临风微弯了腰,像一时间被压垮了似的,宁折不弯的人,此时却被自己师弟的锥心之言,伤得挺不起脊背。
他低着头,嘶哑着声音吼道:“你因何误会我至此!”
殷停被吼得通体发麻,心脏抽痛不已,脚下往前迈了半步,想将祝临风扶起来,却猛地撞见了——祝临风突然抬起的,通红的眼眶。
他愣住了。
“我劝了,拦了,好话歹话都说遍了,甚至打断了她的腿,”祝临风眼中滚下了泪,“可她不听我的啊,殷停,你来教我,我该如何拦她,难道杀了她么!”
殷停向前,颤抖着向祝临风伸出手,嘴唇嗫嚅着。
“啪——”
祝临风将他的手拍开,已是泪如雨下。
“还有你,”祝临风瞪着殷停:“你又何曾听过我的话!在门中时,我要你戒口欲,你却每每和刘鹏厮混捎带酒食。修行时,我要你戒躁戒躁,你却冲动冒进,险些走火入魔。后来你有主意了,要走,我留不下你,更没实力留下你,我只好说‘等你回家’可你却让我等了太久——太久!”
殷停一个音节也发不出了。
“你留给我的只有等待,太平留给我的只有旁观,”祝临风少有这样剖心剖肺,或说他要面子了一辈子,少有的数次歇斯底里都是因为殷停。
殷停想冲上去抱住祝临风,说无数次对不住,认无数次错,从戒口欲开始,到方才的口不择言,他错了,错得听着祝临风的嘶声,心脏死了一百回。
“站住!”
祝临风呵住了他,缓慢又坚定地停直了脊背,手一招,心意剑已出鞘,对准他的心脏。